在怀里揣了一路的包子还是温热的。
三人围坐在书房的桌子边上,陈笙将包子掰成小块喂给阿荠吃。
阿荠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眼睛都亮了,小嘴巴里的乳牙还没长齐,嚼的十分努力,陈笙怕他吃撑,喂几口便伸手摸摸他的小肚子,阿荠忍不住咯咯的笑。
“爹爹~痒~”
季清夏撑着脸在一旁温柔的看着他们,只觉得心里一片安宁。
原来穿越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两人买了不少包子回来,阿荠毕竟年纪小又常年食不果腹,吃了半个就再吃不下了,但眼睛还一直盯着桌上的包子看。
陈笙哄他:“剩下的留给阿荠明日吃。”
阿荠这才收回眼神,小小的打了个饱嗝。
季清夏觉得他的样子可爱,又有些心酸,伸手给阿荠擦了擦嘴巴:“明日我再给阿荠带其他吃食回来。”
陈笙抬头看了她一眼,明显有些不认同,却没有出声。
他能表现出这样不认同的情绪,季清夏已然十分意外。毕竟陈笙之前对她一直能躲就躲,虽然算是承认了她与原身并不是同一人,但说起来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两天,他却已经开始对她表露真实的情绪了。
于是季清夏再接再厉,假装叹气:“不过……这事还要爹爹答应才行,阿荠说对不对?”
阿荠还没办法理解这么复杂的话,只是听到自己名字便疑惑的歪头,求助一般看向陈笙。
“爹爹~?”
倒像是一大一小在求他一般……
陈笙耳尖微红:“没……没说不能买。”
季清夏笑意更深,戳了戳阿荠的小脸蛋:“爹爹同意啦~”
“同意~”阿荠抬起小手去抓季清夏的手指,捉到了便又开始笑。
陈笙有些恍神。
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就像是梦境。
美好的不可思议,却又怕一触碰就会醒来。
饭后照例是季清夏洗碗。
陈笙想要抢过这活计,但阿荠在他怀里睡的正香,季清夏端着碗碟小声道:“别吵醒了孩子,不过就这几个碗碟,谁洗都是一样。”
怎么能一样……陈笙从小到大也没听说过哪家妻主去做家里这些杂事的。
但季清夏坚持,他只好抱着阿荠先回卧房去。
季清夏洗完碗走到卧房门口时,阿荠已经躺在床上睡熟了,陈笙给他盖好了被子,见季清夏站在门口,低声唤她:“妻主。”
季清夏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毕竟卧房这样特殊的地方,她进去,陈笙难免要紧张。
但听到陈笙叫她后赶紧进门。
床上的阿荠睡的正香。
自小吃苦的孩子总是比别的小孩更乖巧些,吃饱了就睡,手里还攥着陈笙用破布给他缝的小被子的一角。
季清夏用气声开口:“我们说话会不会吵醒他?”
陈笙摇摇头:“阿荠睡熟了就不会轻易醒,很好带。”
季清夏松了一口气,但开口时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明日我还要去县城抄书,可有什么东西想要的?我一并带回来。”
陈笙想了想,依然摇头:“妻主说了算。”
“对了。”季清夏突然想起早上季铁花提过的事情。
陈笙抬头看向她。
“铁花说她夫郎怀孕了,最近去城里卖菜人手不足,问你愿不愿意去帮她。”
陈笙愣了一下。
自己……单独去帮季铁花卖菜吗?
他本就名声不好,这样的事情若被旁人知道,恐怕连季清夏都会遭人非议。
于是摇摇头:“我不想跟她卖菜。”
“也好。”
她也觉得陈笙如今应该在家好好休养,只是怕他会觉得自己被圈禁。
毕竟之前,原身是不准陈笙出门的。
陈笙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鼓起勇气:“我……我可以去县城卖些别的东西吗?”
“别的?”季清夏眨眨眼。
“我,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买……以前闲着的时候,自己琢磨过编竹篮……”
季清夏突然想到了家里随处可见的竹制品。
厨房的竹篮,竹筐,阿荠用的专属竹勺,还有阿荠之前睡的那个竹篮里面摆着的几个草编小玩具。
怪不得家里穷成这样还能有这些精美的器具……原来是陈笙编的?
“当然可以!你编的很好!”
季清夏极力夸奖。
陈笙神色一暖。
昏暗的油灯下,季清夏眉目温柔。
“只是你得先养好了伤再去,好不好?”
其实陈笙什么样的伤没受过呢,只要还能爬起来,那些伤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但季清夏这样商量的语气,陈笙无法反对。
谈好了这件事,季清夏呼出一口气,坐到了床边。
陈笙免不得有几分紧张。
她今日不睡在书房了吗?
也是……书房只有一套桌椅,想来她前一晚便没睡觉。
陈笙知道自己没理由拒绝她,但还是忍不住害怕。
原身没碰过他。
她嫌弃陈笙,新婚之夜就跑去县城喝花酒,后来陈笙捡回了阿荠后,原身就更嫌他脏,说他是婚前不贞的贱人。
他一边害怕现在的季清夏会对他做什么,一边更怕她也会嫌弃他。
毕竟他是个相貌丑陋的瘸子,在陈笙心里,季清夏这两日待他好不过是因为本身的性格好罢了,若不是自己占了她夫郎的位置,她这样优秀的女子什么样的夫郎找不到……
这么想着,又免不得心情低落下去。
季清夏不知道陈笙在想什么,只是随着他低头,看到了陈笙脖颈处十分严重的红肿。
……她怎么把这事忘了!
赶紧从衣襟里掏出了那罐在药铺买的外伤药膏。
小小一罐,花了她今日一半的薪水。
“陈笙。”
她小声唤他。
陈笙身体轻轻一颤。
季清夏却没注意到,只是将手上的药膏打开递给他看:“大夫说这药膏可以治外伤的,我给你涂些?”
涂……涂药?
季清夏已然用手指沾了一小块药膏伸向他,陈笙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唔……”
药膏先涂在了他额角尚未愈合的伤口上。
陈笙闷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昏暗的油灯下,他隐约看到季清夏担心的表情。
“很疼吗?是不是感染了……”
虽然回到家陈笙就提水到厨房角落里冲了身上的汗水和脏污,但毕竟那道伤一直没处理,而且刚刚手指触上去时伤口也是微微发热的。
这个世界可没有抗生素……万一真感染了就是大事。
还有陈笙衣衫这样单薄,又连着两日搬货时汗水浸透了衣衫,若感染了风寒发热也是大事……
季清夏有些担心的询问:“有没有觉得头晕乏力?冷不冷?”
陈笙微微摇头。
他知道季清夏在担心什么。但季清夏不知道的是,从小到大,他是不配生病的,就连腿上那道伤都……
陈笙不说话,季清夏于是凑的更近来观察他额角的伤口,近到两人能清楚听到彼此的呼吸。
“不,不疼,也不冷。”陈笙磕磕绊绊的开口,身体已经完全僵住了。
“那就好……”
季清夏呼出一口气,目光向下,落在陈笙颈边那一大片红肿破皮上。
这是在码头搬货时留的伤。
那麻袋粗糙,她和陈笙都是没干过这种活的。今天下午她只是搬了十几趟货物肩膀就磨红了一大片,何况是整整搬运了两天的陈笙。
伸手轻触他颈间的红肿,陈笙倒吸一口冷气。
“我给你看看伤,肩膀上的,你自己不好上药,行吗?”
为了不吵到阿荠睡觉,季清夏的声音极浅,两人离的又近,气息几乎顺着陈笙的耳朵钻进去,他半个身子都有些不听使唤。
“放心,我只看看肩膀上的伤,其他的给你自己处理好不好?”
陈笙颤抖着回答:“好……”
季清夏缓缓解开了他的衣领。
轻轻剥开衣物,露出了红肿不堪的肩头和小半个胸口。
第一次这样近的看一个男人的身体,季清夏却生不出半分旖旎心思。
他瘦的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肩膀磨破皮的地方冲洗后还在往外渗血。
这样的伤,难为他还一直不声不响,行动自如。
不过想想也是,对陈笙而言……长达半年的虐待中,这样的伤大概也算不得什么了。
季清夏心里只剩下一片酸疼。
尽可能轻的将药膏涂在他肩上,指尖一寸寸抚过那些红肿。
只要陈笙呼吸稍有停顿,她便立刻停下来问他是不是疼的厉害,是不是自己下手太重了些。
陈笙突然转过头去。
“陈笙?”
季清夏不知道他怎么了。
陈笙的大半张脸都隐没在油灯照不到的黑暗中,季清夏看不到他的表情。
片刻之后,那唯一被照亮的下巴,隐隐划过一道水痕。
季清夏愣住了。
陈笙哭了?
他是那样坚强的一个人。被虐待,被误解,被所有人指着脊梁骨辱骂,他都不曾退缩过半分。
他可以为了养活阿荠跑到村中女子都要结伴而行的山上去挖野菜,可以走几十里的路去全是女人的码头上搬货。在季清夏看来,陈笙实在是个再有勇气不过的人。
可这会儿……他怎么哭了?
季清夏收了手里的药罐放在一边,低头去看他的表情。
“陈笙,怎么了?”
“……没。”他声音哑的不像样子,显然在极力压抑着抽泣。
那声音哑的熟悉。
原来回来的路上,他趴在她的背上那会儿也是在偷偷的哭。
季清夏心里酸软的不成样子,忍不住把人揽进自己怀里。
陈笙身体僵硬了一下,而后便是更明显了些的抽泣声。
“伤是不是很疼?”
陈笙在她怀里摇了摇头。
“那是怕我么?”
陈笙犹豫了一下,依然摇头。
季清夏失笑:“真的不怕我是什么吃人的精怪?”
陈笙的声音闷闷的:“你说过,你是人。”
季清夏又开始觉得他可爱。
“嗯。”季清夏又想了想,终于得到了答案。
“那就是……委屈了。”
怀里的人突然不动了,只是肩膀颤抖的更加厉害。
果然是委屈了。
季清夏轻抚他消瘦的脊背,一下接着一下。
“对不起,陈笙。”
为之前那人做过的,一切伤害过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