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程老板

心里想着这些,季清夏手上便又多出几分力气。

她总得把今天的活做完,绝不能让陈笙再过来搬货。

好在码头的货原本就剩的不多,搬了十几趟终于结束,季清夏喘着粗气,抬手捶了捶酸疼的腰背。

那几个说风凉话的女人早就躲的远远的。

她们敢欺负一个沉默寡言的瘸腿男子,却不敢在一个有着混混名声的女人面前放肆。

这会儿到了晚饭时间,周围看热闹的人散了大半,只剩几个远远站在那里,想等着看季清夏会不会当场休了陈笙。

反而有个看起来十分憨厚的搬货工拍了拍季清夏的肩膀。

“不错啊季秀才,第一次搬货还能坚持下来。”

季清夏笑着摇头。

她也是咬牙硬撑下来的。

“发钱了发钱了!排好队挨个领!不要挤!”

工头张罗着,季清夏跟在人群后面排队领钱。

这是陈笙辛苦赚得的钱,她必须帮他领到。

所有工人都是120文的工钱,只有季清夏领到了60文。

她挑眉看向工头。

工头被她这一眼看的心虚:“季秀才你别看我,这是老板定的,陈瘸子也同意了。再说……他本来就不如别人搬的多,拿一半的钱也合理嘛。”

“原来我夫郎只赚了一半的工钱啊。”季清夏语气凉滋滋的,抬眼看向以孙姓女子为首的那几个搬运工人。

“听这位大姐说的,我还以为我夫郎拿了你们两倍的工钱。”

孙姓女子笑的尴尬:“这,这不是误会吗。”

“误会。”季清夏轻轻哼了一声,冷着脸朝孙姓女子走过去。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也可以随口编排些你的流言再道一句误会了事?!”

她走过来时候就听到孙姓女子那些污言秽语了,只是当时她满眼都是陈笙,后来还要干活,没工夫跟这人闲扯。

“季秀才,你这什么意思?我是说他坏话了,但是你问问在场这些人,哪个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哪个好人家的男人会出来抛头露面,还到这么个全是娘们的地方抢活干?!”

“我夫郎不偷不抢,凭自己的劳动赚辛苦钱,与你们何干!”

不远处的陈笙听到季清夏为了他与旁人争吵起来,一瘸一拐的快走过来,却不知该如何劝阻,又怕季清夏对上这些人高马大的女人会吃亏,下意识拉住了她的袖子。

季清夏转头看到他,语气软了下来:“等急了?”

陈笙摇了摇头:“我们……我们走吧。”

“想不到季秀才天天喝花酒,还能看上这样的丑瘸子,难道是看腻了花楼里那些漂亮郎君,突然想改改口味了?”

季清夏咬牙:“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她手里最后的底牌是系统,季清夏知道自己如今再次开启附体功能会有大半的可能当场昏在这儿,可即便如此,她也绝不能容忍旁人这样侮辱陈笙。

她季清夏声名狼藉那是原身自己作的,陈笙只是个想要活下去的苦命人,凭什么要承受这些污言秽语。

“怎么?你个秀才难道还想跟我动手?!”

季清夏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单薄的小身板跟这些常年搬货的工人比起来实在是不够看,那姓孙的搬货工说着说着来了底气,撸起袖子瞪着一双眼睛威胁季清夏。

千钧一发的时刻,不远处有个半大的小姑娘急匆匆跑过来。

码头上干活的工人们都认识她,这小姑娘是程老板手下的侍从,那孙姓搬货工瞬间没了气势,望向别的地方假装这一切没发生过一般。

跑过来的小姑娘在季清夏面前站定,喘着粗气开口:“季小姐,陈公子,程老板有请。”

程老板?这货运码头的老板?

季清夏不知她为何要请自己过去,转头看向陈笙,陈笙也是一头雾水。

周围的人就更是不解。

程老板是从外地来的游商,几个月前路过桐县,不知为何在此处定居下来,平日里出手阔绰,一看便知身价不凡。定居在桐县后很快盘下了桐县的货运码头,还在桐县的各个出入口盖了不少茶楼,如今桐县几乎所有进出人口都在程老板的掌控之中。桐县的富户们曾试图联合起来窥探她的底细,可没等行动就有人上门警告,也不知警告了什么,总之富户们一夜之间全部偃旗息鼓。

能做到这样的地步,想来程老板绝不会是什么单纯的游商。

几个月来,程老板的风头甚至隐隐超过了桐县最大的富户江家。

这样一个普通老百姓触碰不到的人物,昨日亲口同意了陈笙在这儿搬货就已经够让人大跌眼镜了,怎么今天还直接派人邀请了?

难道这季秀才和陈瘸子真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本事不成?

码头上的搬货工们各存心思,倒是季清夏沉稳得多,朝程老板的侍从微微点头。

“烦请带路。”

她扶着陈笙跟在那侍从身后。

季清夏顾忌着陈笙的腿,走的极慢,一点都不急着去见那个传闻中的程老板,反而那侍从频频回头,生怕没法完成自家老板交代的任务。

码头旁边设了一处茶楼,一楼是给那些常年搬货的搬运工们喝茶休息的地方,二楼则隔出了几个雅间。

程老板便在二楼的雅间里等着两人。

侍从敲门后,里面传来一道略微低哑的女声。

“进来吧。”

房门打开。

雅间的窗前坐着一位蓝衣女子,打扮的极为简单,脸上覆了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水眸。

那双眼睛定在了陈笙身上。

“在下季清夏,见过程老板。”

原来这就是县城里都在传的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程老板。季清夏率先开口行礼,向前迈了半步,不动声色的挡住了程老板看向陈笙的目光。

程老板这才回神,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

“抱歉季小姐,是在下失礼了。”

雅间的窗子望出去便是刚刚他们那处码头,想来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落在了程老板眼里。

季清夏不知道程老板为何让侍从带他们过来,但脸上丝毫不显慌乱,带着陈笙落座后,抬手为陈笙倒了杯茶。

她这样冷静,陈笙也跟着慢慢定下心来,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捧在手里,茶水的温度自指尖传便全身,陈笙几不可查的呼出一口气。

见陈笙暖过来些了,季清夏这才放下心来,又将茶壶摆在他手边,方便他随时取用。

“没想到季小姐与传闻中不尽相同。”

程老板看着眼前这一幕,幽幽开口。

“今日崇文阁的周老板也曾告诫在下,浪子回头金不换。”

程老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低笑出声,直笑眯了一双水眸:“浪子回头……世间当真有如此戏码。”

季清夏挑眉:“程老板不信?”

“并非不信,只是头次见到,不免有些好奇。”

她眼睛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陈笙身上:“他当真是你的夫郎?”

“正是。”

“奇了……”程老板呢喃一声,却没继续说下去,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季清夏心里疑惑,但她和陈笙只是普通百姓,面对这样的大人物,说多错多,只好按下心中疑问。

一时间整个雅间陷入了沉默。

眼看着外面天色渐晚,再坐下去两人不知何时才能到家。于是季清夏开口道:“程老板叫我和夫郎上来,是有什么想问吗?”

“啊……抱歉,是我出神了。”程老板脸上露出一丝歉意:“我其实是想问陈公子,今日发生了这些事,可还要继续在我这儿做事?”

陈笙看向季清夏。

季清夏没有一口回绝,而是当着程老板的面同陈笙温声商量。

“我今日在崇文阁找了份抄书的差事,今后不必担忧家里开销,而且……阿荠也需要爹爹照顾,陈笙,不在这儿做事了好不好?”

陈笙愣住了。

他知道季清夏不会再让他待在码头搬货。

今天这事给她丢了这么大的面子,陈笙想过季清夏会休了自己,甚至像之前那样活活打死他出气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他从没想过,季清夏会顾忌着他的心情,用这样的理由,温和的同他商量。

“……好。”

他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听到肯定的答复,季清夏看向程老板:“程老板,明日起我夫郎便不来做事了。还要多谢程老板这两日的照顾。”

她知道,若非程老板的恻隐之心,陈笙根本没有留在码头干活的机会。

她虽然心疼陈笙受了这么多苦难委屈,但依旧感激程老板的照顾。

程老板微微点头:“我明白了。”她说着自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签放在桌上,推到季清夏和陈笙面前。

“我与你二位十分投缘,日后若有难处就来这里,拿着这枚玉签同底下的小二说一声,她自然有法子找到我。”

季清夏愣住了。

她感觉得到程老板对他们的善意,虽不知这善意从何而来,但这样的人物,绝不会仅仅因为“缘分”二字就做出如此近乎承诺的举动。

下意识推拒:“程老板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此物贵重……”

“拿着吧。”程老板露在面纱外的一双水眸弯了弯:“季清夏,你是聪明人。我知道你心中疑惑,这疑惑想来终有解开的一日。现在这点小事,还是不要跟我推辞了。”

季清夏看着她,程老板眼中一片坦荡。

于是不再纠结,收下了那枚玉签:“那就多谢程老板了。”

莫名其妙的得了枚程老板的玉签,季清夏将那枚玉签贴身收好后,带着陈笙离开了茶楼。

程老板望着窗外的一对背影,喃喃自语。

“奇怪了,怎么会如此相像……不可能的,大概只是巧合吧……”

离开茶楼不远,季清夏轻轻呼出一口气。

陈笙转头看向她,脸上有些疑惑。

季清夏心里稍暖。

陈笙……当真是个难得的妙人。明明自小经历了不知多少苦难,却依然这样善良澄澈。她一个未经历过封建社会的现代人面对程老板时都免不得会紧张,可陈笙在最开始的茫然无措后,反而比她还要沉静几分。

季清夏摇摇头,温声问他:“饿不饿?我今日赚了不少银钱,我们去吃碗面再回家吧?”

想必陈笙同她一样一整日都没吃东西。他搬了一天的货,只会比季清夏更饿。

他们还要走回季家村,吃一碗面也刚好能让身体暖一些。

陈笙有些犹豫。

季清夏猜到他是担心阿荠。

他们两人都来了县城,想必阿荠又被陈笙托付给了赵寡夫照顾。想了想,季清夏开口道:“我们快些吃完,给阿荠买几个包子带回去。顺便也给赵叔带几个,他这两日一直帮忙看管阿荠,总不好叫人家白忙。”

“好。”陈笙立刻点头。

他们家里一直穷困,如今刚赚了些银钱,自家的温饱能否保证还未可知,季清夏便说要送人吃食。这事放在旁人家里恐怕都值得吵上一架,可陈笙却丝毫不觉得季清夏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如此通情理。若不是被样貌和那只跛脚所累……陈笙本应是个极为出色的郎君。

季清夏暗自摇了摇头。跛脚这事自然不能怪陈笙,样貌也只是与这个世界的审美不同。至少季清夏就觉得他比原身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好看得多。

季清夏轻声叹息。

她孤身一人穿越到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身边能有陈笙这样的人陪着,何其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