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苍看着地上人事不省脸色煞白的女子,到底是于心不忍,拎起自己扔在一旁的袄子,犹豫后隔着叽叽喳喳的人头丢过去将人盖住。
七嘴八舌的妇人一静,纷纷转头看来。
谢老头只觉自家颜面尽失,满脸嫌弃,丝毫不掩饰他的厌恶,呵斥长媳、二儿媳,“还不把人抬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倒是有汉子上前朝柏苍拱手道谢,“兄弟,多谢你出手,不如家去······”
“不用了,我着急去县城。”柏苍拎起水囊转身往林子走去,他的板车还在树下停着。
汉子半伸着手望着他走远,无奈叹气后转身,快步跟上回村的人。
闹哄哄的河岸变得安静,柏苍坐在板车上挤棉裤,穿了好几年的棉裤补丁摞补丁,想来棉花早已结块,并没吸多少水,就是湿哒哒的贴着腿肉很是不舒服。
虽已开春雪化冰融,但山里的路不好走,甚至有些地方很是泥泞,稍不留意就滑倒滚向深沟,他只出山就已经耗费一旬的功夫,再不能耽搁了,不然村里人该以为出事了。
柏苍立地踢了踢腿,推着板车出林子,路过村口时听见远远传来的喊骂声,脚步一顿,复又继续前行。
板车上一个背篓四个麻袋,堆得满满当当,随着板车颠簸不时摇晃。
柏苍只顾埋头赶路,心里盘算着各家的皮子该如何卖出高价多买点粮食。
此去县城,还得两天的脚程······
谢烨感觉,她飞升成仙了,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
眼前一会儿是自己的陈年旧事,一会儿又是小说情节······
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倒吸一口凉气:嘶—她是不是回不去了?
冷不丁被自己吓到,瞬时清醒。
看着稻草屑摇晃的顶棚,谢烨闭眼,早知道就不该熬夜看那破小说,把自己气个半死不说,还······
脑袋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看小说把自己气死,为摆脱渣男跳河把自己淹个半死,试问,还有谁的穿越能比她更惨?
“叶儿,叶儿······”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唤。
谢烨微微睁眼,柴堆边冒出个脑袋。
李娟儿见她脑袋微微动了动半阖着眼睛,松了一口气,提着篮子进了柴棚。
没错,谢烨现在躺在柴棚,昨天下午,谢家人就将她丢在了柴棚。
身下稻草,身上草帘子,就差直接裹了抬上山!
“你呀,我早就说······”李娟儿很是气恼,她跟叶儿交好,自然知道她的事儿,只是那庄健,实非良人!
早就劝了多少回,可叶儿就是不听,落得现在这般境地。
谢烨被扶起来靠在人怀里歪坐着,看着地上的篮子,艰难道:“谢、谢。”
她现在嗓子吞刀片,说话堪比安陵容!
篮子里一碗药,一碗粥,还有一个灰扑扑的馒头。
谢烨咂了咂嘴,舌尖苦兮兮,想来之前有喂过药。
虽然她晕乎乎飘飘然不大清醒,但依谢家那些人的尿性怎么可能会照顾她,想来只有李娟儿。
“快别说话,先把药喝了。”李娟儿端起药碗,搭在她嘴边。
谢烨想自己喝,奈何胳膊抬不起来,这才感觉全身沉重。
吸了吸鼻子,鼻塞不通气,她果断放弃自力更生。
在李娟儿的照顾下,喝完药又喝了粥,还吃了半块馒头。
又麻烦人扶她去厕所解决三急。
只是,这旱厕真要命,药粥连带馒头白吃了。
李娟儿扶着吐得昏天暗地的谢烨急得直掉眼泪,“咋了这是?刚才还好好的······”
能咋的?被恶心到了呗!
谢烨自己也眼泪汪汪,她不该大骂作者大骂原主,不就小说么,看看就得了,她为啥非得较真啊,她想回家。
躺在稻草上,望着柴棚的屋顶,生无可恋,眼泪哗哗流,几分钟之前还想苟活的心彻底死了!
见她这样,李娟儿急了,风一样跑出去。
耳边窸窸窣窣,谢烨闭眼。
不用看都知道,她的那些侄子侄女又来看笑话了。
苦逼哦,当初看小说的时候就把这些人骂了个遍,还咬着牙说要是自己绝对把这些人收拾乖顺,可现在······
谢烨突然睁眼转头,死死盯着柴堆后。
“啊~哇—”
谢家小一辈的五个孩子被吓得吱哇乱叫,甚至最小的谢锦后仰一个屁股蹲仰躺在地上,哭着爬起身就往后跑,留下一院子的哭声。
谢家的孩子,一点都不讨喜,要谢烨形容,那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老谢家是前朝没落的官宦人家,只能说祖上曾经富贵过。
前朝被颠覆之前,经历了三十多年的战乱,今日你称王来明儿他称帝,朝中党派林立夺权争位,民间草寇四起,但凡是个山头,就有人占山为王。
老老实实种地的农民不是被官府搜刮,就是被草寇抢劫,真可谓是民不聊生,国之不国。
因此,如老谢家这般以往还能勉强维持仕宦之族面子的没落人家不要太多。
太祖平息战乱建立本朝,至今,安定也才不过五年。
老谢家的生计还没稳定,倒是先讲究起官宦人家的做派,竖起诗书传家的大旗。
这头一件事儿,就是替谢叶那早死的爹休妻。
谢叶的爹谢怀民是幺儿,为人机敏性子活泛,老谢家本想举全家之力供出个读书人,可惜,谢怀民生不逢时。
还没下场一试,前朝就分崩离析,他只能塞钱托关系在县衙谋个文书的差事。
眼看开辟了新的入仕之路,没高兴几天便是胡人冲关南下,县令弃城而逃,怀安县乱成一锅粥,
好在胡人想着南边富庶之地,并未在怀安县多留。
眼见胡人气势冲天,为保家安,因为读书耽误娶亲的谢怀民娶了个胡人女子为妻。
好吧,当时如此作为的汉人不在少数,而且谢怀民相中的胡女是胡人部落勇士的女儿,能为老谢家带来不少好处,介于此,谢老头和文氏这才没反对。
谢怀民是个读书人,又有心计,其妻家族又是胡人中的贵族,两人成亲后谢怀民就带着妻子往北疆去。
谢叶出生后的前三年都在北疆度过,直至太祖领兵起义,荡平内乱,抵抗胡人。
谢怀民带着妻女回乡,可惜好景不长,夫妻两竟是双双身染痢疾不治而亡。
就此,谢家六房只剩一棵独苗苗谢叶,还是个女娃。
谢老头做主将幺儿的家产收归,一直念叨要给幺儿过继个侄子延续香火,本朝建立后,却是只字不提,甚至对谢叶这个孙女视而不见。
无他,本朝已经将胡人赶到关外,边关防守森严,一个不小心落个通胡的罪名那可是要被抄家砍头的。
谢老头做主开祠,替早亡的幺儿休了胡女之妻,还结了一门阴婚。
自此,老谢家上上下下开始嫌弃谢叶这个有一半胡人血统的孙女/侄女/堂妹/姑姑。
好在上南坡村娶胡人女子的人家不在少数,战乱平息后太祖又迁了好些流民在藏龙山脚下定居,南坡村分为上下两村,门户关系复杂,再无人关注娶胡女一事。
只是孤女谢叶的日子,可想而知!
好在谢怀民生前为人豪爽,结交了不少好兄弟,上南坡村的李有田就是一个,其妻是最早与谢怀民之妻走动的妇人,两人这些年对谢叶照顾有加,时常叫人来家住。
一来二去,谢叶就与李娟儿成了手帕交。
这些年,要不是有李家的照拂,谢叶可能活不到现在这个年纪。
想到小说中的情节,谢烨只觉头更疼了,当然,最令她头疼的是越来越近的哭声以及叫骂声。
文氏听见曾孙大哭,丢下水瓢在围裙上擦手,出门见曾孙子几人连滚带爬跑来,呵斥道:“咋了,被狼撵啊!”
“姑,姑姑瞪,瞪我们。”谢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告状。
“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害家里丢了大脸,还敢作怪······”一听是那半死不活的孙女作怪,文氏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往柴棚去。
谢锦等人对视一眼,一抹眼泪连忙跟上,年长些的谢锋眼珠一转,掐一把离自己最近的妹妹,两人齐齐张嘴大嚎。
“你个丧门星,我们老谢家是欠你的啊······”听着身后的哭声,文氏火气更大,担心沾上脏东西,只双手叉腰站在柴堆旁大骂,她身后几个小娃子抠眼睛咧嘴作怪。
谢烨收回目光闭眼,暗暗咬牙,等她好了,等她能站起来,看她不收拾这个老虔婆······
见她这副模样,文氏火冒三丈,随手抽了一根柴棍,直冲进柴棚。
“让你不省心,让你勾引人,害家里名声······”
柴棍抽在草帘上,扬起一股尘烟,稻草屑乱飞。
谢烨抱头蜷缩着,只感觉棍棍要命,咬着牙心里发狠。
老妖婆,最好今儿就抽死她!
“婶子,婶子,你这是干啥?再打下去出人命了······”张氏听女儿说叶儿醒来却是不大好,连忙丢下家里活计跑来。
还没进谢家院子就听到叫骂声,赶忙跑进门顺着声音寻来。
她扑上去抱住文氏,大喊着将人拽离蜷缩在地上的小人,看着脸色惨白发青奄奄一息的侄女,不有大声道:“婶子,你不待见塔娜,可叶儿是你的亲孙女,六哥就这么一个孩子。”
文氏丢了柴火棍气喘吁吁,听张氏提起那灾星,眼里发狠,吼道:“张氏,你还敢提那贱人。”
要不是那个灾星,她好好的六郎怎会早逝,她和丈夫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那个灾星克的。
张氏不再理她,返回身蹲下看谢叶,见脸颊通红,额头冒汗,摸着滚烫的脸蛋,眼里涌上泪意,回头道:“心咋就这硬,叶儿要有个三长两短,婶子和谢叔就不怕百年后被六哥责问?”
“叶儿乖,咱回家。”张氏掀了烂的不成样子的草帘,打横抱起人。
“张氏,你要干啥?”文氏尖叫着张开胳膊拦人,嚷嚷道:“你今儿要敢带回去,以后就养你家吧。”
谢烨睁眼,死死盯着老虔婆,她发誓,这个老妖婆日后但凡有一天安生日子,她就不叫谢烨!
张氏绕开拦路的文氏,硬气道:“养就养,等日后叶儿出嫁,你家可别黏上来要聘礼就成。”
抱着人出了柴棚,往院门处走时,才发现谢家大半人都在。
“谢叔,正好你也在,那就给个准话。” 张氏掂了掂怀里轻飘飘的人,大声道:“叶儿你们不要我就带回家养了,家里不差这口饭。”
谢烨睁眼,院子里站了三个男人和一个老头,虽不见妇人,但厢房窗扇不约而同都留了缝。
连以往对谢叶还有些照顾的大房媳妇都不敢出门,可见谢老头的威严。
谢老头背着手,皱眉看着张氏怀里的人,突然道:“有田家的,叶儿冒风了,害怕给几个小的过了病气,这才······”
“知晓冒风了还不给请大夫抓药,连个破被都舍不得,六哥知道你们这么对他的女儿吗?”张氏气得哽咽。
昨日她来时,都没个人给孩子换身干衣衫,她拿了闺女的给换上,到晌午一直没见大夫进村,又喊了丈夫去请大夫。
大夫说不要紧,不再受凉就成。
她心里还在庆幸,谁曾想,今儿女儿来给叶儿送药,人竟然被挪到四处漏风的柴棚,只盖了个草帘子。
咋这狠心哩,叶儿再怎么说也是六哥的亲骨血啊!
文氏见她一个小辈还给丈夫硬气上了,瞪眼道:“就你好心,有本事带回家养去。”
反正她家又不差这一个女娃,日后将老二家的儿子给老六过继一个,香火这不就有了。
“闭嘴。”见妻子这个糊涂蛋还撺掇,谢老头气闷极了,指天骂地:“人呢,一个个偷奸耍滑的,还不把人抱回屋,老李家不差这一口饭老谢家就差了?”
“哎爹,在屋做针线呢,当家的过几日要去县里帮工,我把衣服给补了补。”小文氏出厢房应声。
往张氏跟前走时,笑着解释:“妹子你误会了,去柴棚是叶儿自己要求的,她怕过病气给几个侄子。”
张氏哪会信她的嘴,不过叶儿带去自家是不成了,索性就要个好去处,避开伸来的手,冷脸道:“带回哪个屋?”
“张奶奶,带我屋吧。”西厢房传来弱弱的声音。
张氏循声看去,见是谢大哥家的孙女谢悦儿,道:“成,你先跟你爷奶住一屋,过几日等你姑姑病好了一起来我家玩儿。”
路过小文氏时,还不忘瞪人一眼。
光会说嘴的玩意儿!
张氏进西厢里间将人放炕头,扒了棉衣塞被窝,摸着被窝有温气,转头对谢悦儿道:“炕洞再塞两把柴。”
“柴不要钱啊,现在大白日的哪就要烧炕······”
听着院子的喊声,张氏闭眼,再睁眼时直接转身出门。
谢烨眼皮重如千斤,昏昏然中好像看见了她太奶在眼前晃悠。
彻底失去意识前,无声呐喊:恋爱脑噶得早,当代网友果真不骗人,下辈子还要和你们做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