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娇娇小青梅》

吾彩20240526

第一章:欺人太甚

成安侯府,雅韵轩。

内室桌上摆放着各色首饰,款式精美,做工精良。

叶茉初看过之后,脸上笑意渐渐消失。

她拿起一枚金银珠花树头钗,垂眸看了许久,沉默不言。

叶茉初身旁站着的两个丫鬟秋桑和冬兰对视一眼,都不大明白,姑娘日日念叨着大姑娘的生辰礼,如今收到,还如此之多,却为何不开心。

夏樱小心打量叶茉初的神色,语气试探:“二姑娘,这都是大姑娘精心为您挑选的生辰礼,您可还喜欢?”

叶茉初抬眸,问:“夏樱,阿姐在严家,可是过得不如意?”

这话问得太过突兀,秋桑和冬兰皆是一愣。

夏樱面上却是一僵,随即又笑起来,语气带着些刻意的轻松:“二姑娘放心,咱们大姑娘是严家掌管中馈的长房长媳,日子过得舒坦着呢。”

叶茉初举起手中发钗:“这枚树头钗,是阿姐最爱,为何在此?”

夏樱笑答:“大姑娘说二姑娘也喜欢,这才让奴婢一并送了来。”

叶茉初不动声色,又问:“我记得,这是一整套头面,发簪,耳饰,手镯,加起来一共十九件。”

夏樱攥在袖间的手紧了紧,答:“正是。”

叶茉初再问:“既是整套,阿姐为何只送来一枚单钗?”

夏樱笑容微微一顿,目光有些躲闪:“府里事务繁多,大姑娘许是忙忘了。”

叶茉初沉默。

多年前,她看上这树头钗,抱着阿姐的腿,撒着娇要。

阿姐笑着掐着她的脸,哄她说:“茉儿乖,这么好的物件,拆了太过可惜,让阿姐先戴几年,等你长大,阿姐便将整套送你。”

她三岁时,母亲病逝,那之后,她就和阿姐同吃同住,是阿姐一手将她带大。

阿姐格外宠她,对她可谓有求必应,可这枚树头钗,她那般耍赖,阿姐都没给她,可见阿姐对这套首饰的喜爱。

她轻轻晃了下手中的树头钗,说:“即便阿姐要送我,可依着阿姐那样讲究的性子,一套好好的头面,她要么整套留下自己用,要么全套送我,万不会无缘无故将其拆散。”

夏樱面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一时无言以答。

看着越来越不安的夏樱,叶茉初越发笃定心中猜想,心中担忧,语气难得严厉:“夏樱,还不说实话。”

见再瞒不住,夏樱扑通一声跪地,泣不成声:“二姑娘,不是奴婢有意隐瞒,实在是,大姑娘怕您惦记,再三交代,不得和您说。”

夏樱是叶家大姑娘叶青梧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性子沉稳,办事妥帖,从来都是稳稳当当。

叶茉初头一回见她哭成这样,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抬手示意门口方向:“冬兰。”

冬兰肃然应是,立刻走出去,将院中忙活的丫鬟婆子打发得远远的,自己守在门口。

叶茉初从椅子上起身,扶起夏樱,拿帕子给她擦泪,语气焦急:“阿姐那里,到底出了何事?”

自家姑娘受尽委屈,夏樱心中憋闷,回京这一路上,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进了成安侯府之后,为了不让二姑娘发现端倪,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强颜欢笑。

如今事情说破,夏樱一时情绪失控,竟哭得说不出话来。

秋桑见自家姑娘着急,低声催促:“夏樱姐姐,我们姑娘最是挂心大姑娘,你先别哭,快说给姑娘听。”

事已至此,夏樱再不隐瞒,擦干眼泪,回道:“二姑娘,咱家大姑娘在严家,过得一点都不好。”

当真猜中了。叶茉初心口如同塞了一团棉花,堵得慌。

阿姐嫁到严家多年,她们姐妹二人时常通信,阿姐每回在信中所讲,全是开心的事,她只当阿姐过得顺心,原来竟是报喜不报忧。

夏樱忍泪接着说:“咱们大姑娘知书达理,上孝敬长辈,下善待弟妹,管家又是一把好手,任凭是谁都挑不出一个错处来,严家的亲戚朋友谁不说个好字,起初那一两年,大姑娘在严家的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说到这里,夏樱又止不住哽咽:“只是,自打咱们世子爷去了之后,严家对大姑娘的态度就变了。”

想到顶天立地却英年早逝的长兄,叶茉初心中难过,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夏樱语气愤恨:“严家老太太话里话外,说当年和咱们侯府这门亲事,是看在世子爷年纪轻轻就做了卫所指挥使的份上才结下的,说严家盼着世子爷能在官场上给姑爷帮衬一二,没想到世子爷竟早早去了……”

“严家人瞧着大姑娘无人撑腰,这才变了嘴脸,严家老太太整日寻着各种由头为难大姑娘。”

“严家虽为簪缨世家,可也只是表面光鲜,内里早就是个空架子。”

“当年严家求娶咱们大姑娘,一是瞧着世子爷前途无量,再就是看上咱们大姑娘丰厚的嫁妆。”

“原先严家老太太顾忌着世子爷,虽惦记大姑娘的嫁妆,却也不曾明着做什么。可如今常以孝道压人,想着法子逼大姑娘把嫁妆拿出来贴补严家。”

夏樱指着桌上的首饰,愤愤不平,“那套大姑娘最爱的金银珠花头面,如今就剩下这一枚树头钗了。大姑娘担心剩下的首饰也保不住,这才借着给您送生辰礼的名头,让奴婢把这些好物件全都给您送了来。”

叶茉初心中怒意翻滚,抬手一拍桌子:“欺人太甚!”

她就觉得奇怪,不过一个生辰,为何阿姐送她那么多名贵首饰,原来竟是如此。

秋桑也气得不轻,想跟着骂上几句,可她一个奴婢却不好对大姑娘的婆母出言不逊,只轻轻抚着自家姑娘的背,无声安慰。

夏樱走到桌边,将一个紫檀雕花锦盒里的首饰全都拿出来,打开下面暗格,拿出一沓地契,递到叶茉初手里:“这是大姑娘在京城的铺面、宅子、庄子,大姑娘说让二姑娘先帮她收着。”

原先她一直为难,要怎么和二姑娘提地契之事,二姑娘才不会起疑心,没想到二姑娘心细,只是看过首饰,竟已猜出端倪。

叶茉初捏着那沓地契,面色紧绷,追问:“那大姑爷呢,阿姐可是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回去的结发妻子,他就眼睁睁看着阿姐如此受磋磨?”

说到这个,夏樱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严家老太太以咱们大姑娘多年无所出为由,打着为严家开枝散叶的名头,前前后后,总共给姑爷纳了五房姨娘。”

叶茉初秀眉拧紧:“五房?”

夏樱点头答:“对,五房。前头那四房倒也还好,容貌性情无一能越得过咱们大姑娘,大姑爷对大姑娘仍旧以礼相待,还特意给大姑娘陪过不是,说纳那些姨娘只是为了子嗣,还说等姨娘们生下孩儿,全都抱到大姑娘膝下抚养。”

“可是后来,大姑爷一个远房表妹投奔而来,打那开始,大姑爷的心就不放在咱们大姑娘身上了。”

“后来那位表小姐突然有了身孕,那是大姑爷头一个孩子,严家老太太高兴得不行,当即做主迎了那位表小姐进门做了贵妾,自此往后,姑爷几乎夜夜留宿在那贵妾房里。”

叶茉初气得手指发颤,咬牙骂道:“无耻,卑鄙,臭不要脸。”

阿姐那样骄傲一个人,竟受这样的窝囊气,心中该有多委屈。

思及此,叶茉初心疼得不行,瞬间红了眼眶,哽咽着问:“阿姐当时,气坏了吧?”

夏樱重重叹气:“大姑娘当时不松口来着,还提了和离,可严家老太太说,大姑娘无子,犯了七出,要离开也是休妻,不可能和离。”

叶茉初冷声:“她胡说,依大晟律例,无子说的是‘妻年五十以上无子’,阿姐不过才二十出头,谈何‘无子’。”

夏樱点头:“大姑娘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可严家老太太说咱们侯爷……,大姑娘颜面尽失,再没法反驳,对严家上下也彻底死了心。”

“大姑娘还说,即便和离,回到侯府,日子也好不到哪去,干脆就由着他们去了。”

夏樱的话遮遮掩掩,可叶茉初却已猜到,严老太太所说,绝不是什么好话。

叶茉初的祖父,老成安侯叶麟,武艺高强,有勇有谋,靠着赫赫战功获得爵位,更因救驾之功获得先帝信任。

多年前,老成安侯叶麟离世,叶茉初的父亲,如今的成安侯叶荣,靠祖荫袭得爵位。

虽然叶荣也耍得一手好枪,却是个头脑简单,狂妄自大之人。靠着老成安侯的名声,获得两次带兵杀敌的机会,但他不仅没有建功立业,反倒因为冒失冲动,连番惨败。

先帝顾念老成安侯两次舍命相救之情,只革了叶荣的职位,没有夺爵。

叶荣的爵位虽保住了,可先帝在御书房斥责叶荣“实乃废物”的话,不知怎的,竟然传到了宫外。

那之后,不管是高门大户的达官贵人,还是街头巷尾的平头百姓,但凡谈起成安侯叶荣,向来只有贬损之词。

更有传言说,成安侯府的爵位,怕是要保不住了。

很长一段时间,成安侯府的下人出去办事,都不敢说自己的主家是成安侯,生怕遭人白眼,受人奚落。

当年叶家大姑娘叶青梧容貌出众,蕙质兰心,性格温婉,在京城未出阁的女子中颇负盛名,是京城贵女聚会宴请的常客。

可自从成安侯革职在家,叶青梧就很少再收到请帖。到了说亲的年纪,更是迟迟没有合适的人家上门提亲,婚事可谓十分艰难。

好在成安侯府世子,叶茉初的长兄叶玉琛,遗传了老成安侯叶麟的智勇双全。

进了卫所不过短短两年时间,就凭借一身敢打敢杀的真本事,就从小旗一步一步爬到了卫指挥使的位置。

叶家那岌岌可危的名声,这才慢慢得以好转。

成安侯府失势时仿佛消失了的勋贵们,又再次热络起来,更有不少人家上门求亲,有给叶玉琛说媒的,也有求娶叶青梧的。成安侯夫妇在众多求亲者中,选了严景知。

严家世代为官,严景知温文儒雅,风度翩翩,言谈举止上看,也是个正直坦率之人,和叶青梧站在一处,颇为般配。

严景知二甲进士出身,又谋了外放的实权职位,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当初怎么看,这都是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叶茉初还替阿姐好生高兴来着。

万万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

更可恨的是,原以为严景知是个风光霁月的君子,没想到竟是个薄情寡义的虚伪卑劣之徒。

叶茉初满腔愤怒,又觉得悲凉,她替阿姐不值,更替阿姐难过。那样好的阿姐,为何遭此磨难。

叶茉初想痛哭一场。

可自打阿姐出嫁,阿兄离世,她就懂得,哭没有用。

她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夏樱,你莫哭,一切有我。”

夏樱双眼红肿:“奴婢只是心疼大姑娘,那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叶茉初垂眸沉思,片刻之后,抬眼说道:“明日是殿试放榜的日子,以周家郎君的才学,必能高中。届时,我请周郎君书信一封给大姑爷,我再和你同去徽州探望阿姐,想来严家看在周郎君的面子上,会有所顾虑,不敢再过分苛待阿姐。”

秋桑眼睛一亮:“是啊,周郎君是今年会试第一名,说不定能中个状元回来。”

夏樱同样面露喜色,连连点头,“只要周郎君高中,二姑娘您就能给大姑娘撑腰了。”

话说一半,夏樱话锋又是一转,担忧道:“只是,您还没过门,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大姑娘最不想牵累您……”

叶茉初摆手打断夏樱:“无妨,我心中自有打算。”

阿姐亲手将她带大,如今日子艰难,她无法坐视不理,更不能什么都不做。

侯府指望不上,外祖家是商户,她也没有其他本事,眼下她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求助周郎君。

虽说她和周郎君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可每次谈话都算愉悦,周郎君更是同她说过,往后二人是夫妻,若有事需要他帮忙,不必见外,只管开口。

既然他如此说,想来,他也乐意让她借他的势。

只是到时她要仔细斟酌,话该怎么同他说,既不会损伤阿姐颜面,又能让他写出一封合适的书信来。

叶茉初正想着,外头冬兰高声禀报:“姑娘,夫人差人来喊夏樱姐姐过去问话。”

屋内几人面色皆是一变,秋桑看向叶茉初,叶茉初点了下头,秋桑高声应:“知道了,姑娘还有几句话,说完就让夏樱姐姐过去。”

说罢,连忙打了水来,让夏樱洗脸。

待夏樱收拾妥当,叶茉初语气郑重叮嘱:“切莫和夫人说起阿姐在严家之事。”

夏樱神色严肃:“二姑娘放心,奴婢省的。”

待夏樱出门,秋桑欲言又止:“姑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叶茉初将那沓地契放回檀木锦盒:“有什么话就说。”

夏樱低声说:“姑娘,您和宸王殿下交情那么好,为何不请宸王殿下帮这个忙,一个严家,于宸王殿下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叶茉初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将声音压得极低:“我和乘渊哥哥……”

话说一半,叶茉初改口:“我和宸王殿下,那都是小时候的交情了,如今我即将嫁人,若再和他来往,岂不落人口实。”

“再者说,让周郎君知道我有难处不找他,却去寻了他人,也会心生嫌隙。日后这种话,切莫再说。”

秋桑恭敬应道:“奴婢记住了。”

叶茉初指向桌面:“这些首饰,还有地契,全都好生收起来,回头待时机合适,我再还给阿姐。”

秋桑应是,喊了冬兰进来,两人清点物品,登记造册。

叶茉初走到临窗罗汉榻边坐下,透过半开的窗户,望向院中那株含苞待放的垂丝海棠。

望着鲜花美景,叶茉初心情却越发沉重。

失神片刻,她双手合十,在心中虔诚祈祷,愿周郎君高中状元,愿阿姐顺心顺意。

在心底默念几遍,叶茉初回头看向忙活的秋桑和冬兰,开口吩咐:“忙完这些,就去收拾行李,随时准备启程去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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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王府,书房。

郁乘渊翻阅手中邸报,语气随意:“明日可是殿试放榜的日子?”

小厮闲云笑着答:“是啊殿下,小的听说,叶二姑娘的未婚夫周淮霖有望进入前三甲,要是真的,叶二姑娘想必开心坏了。”

郁乘渊翻邸报的手顿住。

常临偷偷给闲云使眼色,闲云无察无觉,兴致盎然接着说:“小的还听说,周家打算殿试一放榜,就去叶家请期。回头叶二姑娘成婚,殿下您必定是要去的吧。”

郁乘渊面色瞬间阴沉,扔下邸报,起身往外走。

“长点脑子。”常临抬手在闲云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低声骂了句,随即转身跟了上去。

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闲云云里雾里,摸着后脑勺追到门口,疑惑问:“殿下,这都要用晚膳了,您这是去哪儿。”

郁乘渊扔下二字:“卫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