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黛窈,并不知所谓“逮着”是怎么个逮法,被逮着了又会怎样。
只觉得自己还算嘴赢了,加之有了不会倒霉的底气,对明日的女子赛事也有了信心,整个人很是放松惬意。
孙柔原来也并未弃她而去,而是替她放风去了。
回去的路上,听她说了大致始末,孙柔忍不住打趣:“旁人见了皇权特使就胆战心惊,你却连指挥使大人都敢糊弄。”
“这有什么嘛?”
少女隐忍又得意地哼着小曲:“本郡主又没触犯律法,还会怕他不成?”
可你先前分明露怯了诶?
许是错觉,在黛窈身上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那是先王妃谢媛离世之后,很少能在她身上看到的东西。
孙柔一时不知如何形容,转而就事论事:“习武之人皆五感敏锐。”
于松林小道并肩而行,一支延展的枝桠挡住两人去路,黛窈拨了一下没有拨开,孙柔一把将其连根拔起,“像我了,别说被摸了,你就是不小心挨我一下,我也能感知得清清楚楚。”
意思是说,傅湘前对于自己是否被“摸”一事必然心知肚明,黛窈先前那番说辞不过自欺欺人,傻子才会信她。
然而面对这个人,黛窈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愿“坦诚相对”。
至少目前为止,她还并未去认真考虑太多东西,无非想把明日的赛事安然度过,之后再说了。至于死对头会怎么想她,如何看她,黛窈心下惦记着某些事情,也还暂时抽不出心思去考量。
“还有。”不待黛窈接话,孙柔纳闷:“安阳说自己从前并不认识那位傅大人,可我怎么觉得,你俩好像认识了很久了一样。”
“何以见得?”
孙柔想了想,“形容不出来,反正跟我想象中差别很大,就觉得……不该是那样。还有你俩脸红什么,傅大人还好,只是耳根红了,安阳却整张脸都红扑扑的,是挣不开人家的手恼羞成怒,还是没顶住人美色害羞了?难得一惯厚颜无耻的安阳郡主也会有害羞的一天啊哈哈哈哈哈哈诶诶诶干什么,好好说话别动手,你急什么,打得过我吗?”
一阵追赶嬉闹,枝头积雪扑簌簌抖落。
孙柔一身干干净净,黛窈却因整人不成反而弄得自己满身的雪沫子。
可恶。
“当然是恼羞成怒啦。”
喘着气也追不上孙柔,黛窈抱着棵树张牙舞爪:“鬼才会在他面前害羞啊,就他那几分姿色,小时……有什么顶不住的?还能比本郡主美吗,哼。”
“是是是,谁还能美得过安阳?”
笑了好半晌,孙柔看她走不动道的样子,“你行不行,不行就过来,姐姐背你回去。”
孙柔蹲下来,直接将背给她,“不过安阳,你是不是对那位傅大人有什么成见?从前不让人提,说自己不爱听,现在提了你又夹枪带棒,他曾经得罪过你?”
话落。
黛窈微怔。
很久很久以前,真的太久了。
江南谢家庄,娘亲也曾在她面前蹲下身来,说过类似的话:“叫人小叫花子,很不礼貌哦。告诉娘亲,他有得罪过窈窈吗?”
软软趴在孙柔背上,黛窈不置可否。
好半晌才道了一句:“孙小柔,我想我娘亲了。”
孙柔脚下没停,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
“我也想她。”
和孙柔分手后,黛窈回了自己帐中。白露迎上来帮她解身上的披帛斗篷,辰欢则忙着端茶倒水。
“郡主,二小姐似是遇上什么事了,先前回来时经过咱们帐前,奴婢瞧见她在哭呢!”说到最后一句,辰欢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
摔哭了?
想起先前在松林道上看到的一幕,黛窈哦了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随她啦。”
翌日,女子娱乐赛。
这日轮到世家儿郎们中场休息,参赛的世家女眷们第一场比赛击鞠,也就是马球,地点选在雪原北面,圈了一片极辽阔的场地。
巳时过后,需要用到的鞠、鞠杖、马匹等均已就位。贞懿长公主很给黛窈面子,一早便抵达现场,樊公公安排计分的宫人也都到了,只是他本人不知为何,没有现身。
“陛下得午后才来,安阳,先开始吧。”
说话的中年妇人坐在一把青龙木玫瑰圈椅上,如血染就的蔻丹在案台上轻点,正是承明帝的亲妹妹、秦茗的母亲——贞懿长公主,沈尧卿。
她身后侍立着两名容色俊美的男侍,黛窈知道那是她养的面首。记忆里的贞懿长公主,年轻时风华绝代,但自从夫家犯事被帝王发落之后,她眉眼渐渐流泻出几分厌世之感。
黛窈将自己的兔绒汤捂赛进她怀里,“给卿姨暖手手。”
贞懿长公主捏捏少女脸蛋儿,“去吧,卿姨等着你夺魁。”
…
马球这种比赛讲究马术、臂力、反应能力、及团队配合。若叫男子来打,必然有如战场。然而这日参赛的女眷除孙柔之外,几乎个个花拳绣腿。
黛窈马术不错,但其他方面也比大家好不了多少。往年她只求个重在参与,今年却是格外铆足了劲。
随四下鼓声渐起,前来观赛的人越来越多。场上的世家小姐们手持鞠杖,马蹄踏雪。
球来时,黛窈于马背之上时而翻身回旋,时而腰肢轻摆,座下马蹄激起一圈圈雪尘。
沈尧卿支着额头,看着这些颜如春花的少女,仿佛看到了自己逝去的年少时光。
“如此佳人,不知得羡煞京中多少男儿。”断断续续的喝彩声中,沈尧卿瞥了眼身旁落座之人,懒散问了一句,“婚期定下了吗?”
“劳姑母挂心,最迟年后,会提上日程。”接过随侍递上的茶盏,沈延歌语气还算恭谦,面色却并不怎么好看。
一来他不甚喜欢沈尧卿这位姑母,尤其对其私下里□□轻浮,打心眼里嫌恶鄙夷。
二来黛窈太招摇了,无论何种场合,只要她愿意,就一定会成为焦点。
偏偏沈延歌向来不喜脱离掌控的感觉,不喜未婚妻像朵飞花,即便属于自己也总握不到实处。
再则她被观赛席无数双男人的眼睛瞩目,沈延歌能有什么好脸色?决定待日后成婚,便绝不再允许她如此抛头露面。
晌午时分。
四个小组,三轮场次轮下来后,拥有孙柔这个队友的黛窈,意料之中拔得头筹。
期间参赛的世家小姐里,贺兰姣颇有挑衅之意,换作寻常,黛窈不介意跟她“过两招”,只是此番她意在夺魁,并不想节外生枝,便一直中规中矩地打。
昨日贴贴过某人,整场赛事下来,果然没发生任何意外。只是方才还在马背上时,脑中邪物便已冒出来提醒过她:【郡主,摸摸时间快到啦。】
有过之前两次经验,黛窈没了最初的忐忑和心理负担,即便那人有意防她,还说下次别让我逮着。黛窈也还是觉得,自己能寻着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挨人家一下。
四下张望时,却发现一件事。
傅湘前不在。
被霉运系统绑定也是最近才发生的事,黛窈显然不曾考虑过,若她根本接触不到那人,又该怎么办?
只能自认倒霉,别无他法了吗?
系统弱弱:【是的。】
事到如今,生气埋怨已经没有意义,可眼下作为赛事主持者,黛窈显然也没时间顾及个人私事。
于是中场休息,她召来自己的侍卫阿捷。
“去帮本郡主办两件事。”
一阵耳语后,听懂两件事分别指的什么,阿捷不确定地道:“郡主您......认真的吗?”
“认真的,第一件不成就第二件,辛苦你啦。”
…
——要么一炷香的时间内,找到金鳞卫傅指挥使人在何处。
——要么半个时辰内,找到他的宿帐所在,并随便顺个什么东西回来,务必得是对方可能亲自沾手用过的东西。
任务奇奇怪怪就不说了,怎地还带时间限制?尤其第二项任务,阿捷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果断选择了第一件。
但是显然的,除非那位傅大人本身就在公开场合,否则要找一位行踪诡谲的皇权特使指挥使,也是极困难的一件事。
在此之前,雁南山行宫,帝王寝殿中。
鎏金香炉于案台上吞云吐雾。
殿内无风,明黄的帷帐薄纱却轻摇曼曳,帐中不时传来沈玖的咳嗽,及两名年轻女子的咯咯娇笑声。
“唔,陛下来抓我们呀……”
“小妖精,哪里跑。”
大雍满朝文武眼中,承明帝自登基以来,推行仁政,励精图治。禹北王姜铖的助力之下,登基后没几年就将北狄两部之一的尤赦部成功纳入了大雍版图。
彼时天下百姓歌功颂德,歌颂将军也歌颂帝王。
只是龙椅坐久了,人总是难守初心。
曾经痛恨奸臣的帝王可能变得是非不分,曾以天下百姓福祉为己任的帝王也可能变得疏懒国事,昏聩无能。甚至随着时间推移,许多帝王渐渐只想守住座下龙椅,沉溺于至上皇权,渐渐将心思全都放在稳固朝堂,制衡各方势力上。
沈玖属于哪一种,很难说。
也没人敢说就是了。
这位帝王私底下的某些癖好,譬如每每离宫外出,爱召一些一眼相中的乐师、舞姬、伶人,白日宣.淫,淫后直接处死。
也只太监总管樊立德这样的人,能有机会窥得一二。
“抓住了,小心肝儿,坐上来。”
伴随沈玖时不时的喘息,没一会儿帐中躯影绰绰,呜呜咽咽,声音开始不堪入耳。
帝王难得出宫一次,某些时候必然不想被人打搅。
樊公公召来手底下的小太监:“去转告傅……定远候,请他再稍候一炷香。”
短短三年,傅湘前爬得太高,此番从南疆回来又晋候爵,樊公公一时还有些改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