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记忆变得混乱,长庚年少的身影开始和过去的万岐重合,唯一不变的是那种愤怒和茫然。这种被欺骗的感觉她被迫又尝了一遍。
雪下的很大,落在她的墨发上,落在她的腿上,落在她的鼻尖,雪越积越厚,很快就堆满了她的腿,堆满了她的身躯。
雪将她包裹在里面,她缩在里面成了雪人。
万岐瞧了眼识海的景象,又看着眼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他弯下身子,单膝跪地,用雪洗净了手,又小心的在身上擦了擦,便伸手扒开了雪。
可他刚扒开雪,她又结了层冰,他敲碎了冰,她又长了冰刺,他拧断冰刺,她又封了层冰。
如此循环往复。
稚嫩的声音从冰里传出,闷闷的泛着冷意。
“出去。”
万岐看着她缩在雪里,皱着眉苦笑道:“你还没出来,我怎么能走。”
覃桉缩在雪里没有说话,他只得抹开雪,敲了敲那块冰,冷冽的声音软了下来,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你快出来,我拉着你走。”
他的面容被冰层模糊,声音透过冰层,渗入到覃桉的耳中,让人听不真切。
“你再不出来,我就连冰带雪的抱走了。”
万岐又叩首敲着冰层,覃桉没有理他,只是缩着身子,仍旧沉浸在方才的愤懑和记忆的混乱中。
若长庚的本意是想让她沉溺识海,那长庚确实做到了。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出去,面对这一切都是假象的事实。
让一个孤零零的小孩尝过被喜爱的滋味,再把她扔掉,告诉她,他们是另有所图。
这对年幼的覃桉来说是最不想接受的现实,哪怕她在几岁时已经在覃灵渊那尝过这种滋味。
“抱歉,是我方才言重了。”
男人的声音隔着冰层传来,声音仍旧模糊,但覃桉却听得不是滋味。他说的也许是事实,不过是直接了些,直接到她不想就接受罢了。
覃桉抬起眼睛看着他,透过冰层,他的身影通红一片,都是血渍,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而伤了别人,况且她现在也没有任性的资本。
覃桉的眼神逐渐暗淡下来,她叹了口气,缓缓站起,冰层在她起身时破裂,但雪仍在下着,她没有说话,更没有去搭万岐伸出的手。
她独自一人往前迈了一步,她走出了识海,走出了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覃桉缓缓的掀开眼皮,入眼而来的是一个模糊的背影和燃烧的火焰。
识海的内容逐渐涌入脑中,他的话语像珠子般一句句跳出。
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可不会这么关心自己。
他口中所说的位置,是曾经的万岐。
她回忆着他说的话语,慢慢确认到。
是了,眼前这个男人,是万岐。
那识海中坐在她旁边的,是什么?一只..蛾子?
想到这覃桉有点恶心,她捂着脑袋开始想着自己都说了什么话,十几岁的小覃桉把对万岐的态度全都暴露给了一只...一只蛾子?
一只蛾子!
她捂着头,心中已经开始骂骂咧咧。
覃桉坐直了身体,环顾四周。
她身处洞中,洞顶吊着许多虫茧,洞里坑坑洼洼,像极了蜂巢,火舌舔舐着蚕丝,纷纷扬扬。
万岐站在火光前,回头瞧了她一眼,覃桉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万岐见她还在睡,便放心的从火中将长庚拽了出来。万岐蹲下身子,银饰在火苗中反衬出橙黄的光。
他的视线与火交融,眸中冷意却无法被火融化。
长庚的本体只是只蛾子精,但因吃了药人,再加那不知名的红蝶,让他修为剧增。
万岐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能杀死所谓的“河神”
不过他也不在乎,他现在就想将人杀了,再踩上两脚,扔进河里。
长庚被烧的奄奄一息,半个身子都成了焦状。黑蛛密密麻麻的攀上他的脖颈,咬断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声。
万岐半蹲在地上,修长的手指轻点他的脸,一只黑蛛倏然从他袖中爬出,比他手掌咬稍稍小些,它吐着毒液,黏在长庚的脸上,另一只黑蛛咬着他的脸皮,开始一点点啃食他的皮肉。
万岐五的指尖敲打着银饰,神色淡漠,只是垂眸瞧着,一字未发。
躺在地上的长庚眉头微皱,喉中呜呜作响,微微声哽咽。
他的脸因啃咬变得血肉模糊,万岐蹙着眉,将他的头摁在水里涮洗,又将他捞出,一遍又一遍。
渐渐的,那攥着后颈的手力气也越发的大,直到那怒意在不断涮洗中平息。
最终他勾着笑,一把掐断了他的脖颈,长庚的头颅冷不丁的落入水中,发出咚的声响,溅起了血花。
万岐洗净了手,这才从方才的情绪中拉回,他缓缓的回过头去,正好对上覃桉直白的目光。
万岐的身子一僵,神经顿时紧绷起来。
他看向覃桉的双眸,那双小鹿一般眼睛,此刻除了水润灵动,却看不出任何其他情绪,比如害怕,恐惧,厌恶。
她甚至没有什么表情,神色平淡如水。
万岐准备开口试探她的情绪,她却忽的开口,微微带了些甜意的嗓音,此刻声音平缓。
“你还没碎他妖丹。”
闻言,万岐直起身子,揉了揉手腕,轻笑道:“多谢川姑娘提醒。”
覃桉就那么歪着头看他,那个表情似乎在说。
你怎么还不动手?
万岐对上她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好似她怨气更大。
覃桉确实怨气很大,大的不止一点。
长庚见了她内心深处的东西,她脆弱的一面全部暴露了。那幼稚又可怜的想法。
若换成幼时的她,她一定会因这些举动久久不能忘怀。
但现在的覃桉,她可以不需要别人爱她。
尽管她渴望,但那已经不是必需品。
她学会了喜欢自己,取悦自己,纯粹的爱很稀有。
与其从她面薄的爹和那群见风使舵的亲戚中获取,她不如坚信自己。
好歹这个世界上,还有她自己爱自己。
覃桉回过神,见万岐碎了他的妖丹,这才舒了口气,可刚放松下来就觉身体酸疼,更多的是就精神上的沉重。
“晨乌公子,那红蝶..”
她坐在地上,昂起脑袋瞧他。
万岐似乎没从识海中醒来,他听到这个称呼时,不忍眉心一跳。
是了,他们现在才刚认识,还不熟络。
他整理了下情绪,淡声道:“那蝶与他无关,对你也没有影响。”
“那你能控制吗?”
万岐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如实回道:“不能,万山没出现过这种蝶。”
随之他又补充一句。
“据我所知和,目前没有蛊师能控制。”
覃桉听出了他的意思,言下之意,不是他能力不够,是这东西太过匪夷所思,不是蛊师能控制的范畴。
覃桉哦了一声,没有继续探讨,万岐也在她身侧坐下,离她有个两丈远。
她瞧了瞧万岐的身子,只有靠近脖颈处被衣布缠绕,其他并没有什么血渍,跟她在识海中瞧见的血淋淋模样大相径庭,她在想是不是伤被衣服裹住,因此才看不见。
“你脖颈那伤怎么弄的。”
闻言,万岐后倾着身子,胳膊半撑在地,他侧过头,深邃的眉眼染了点火光,幽幽的声音冷不丁的冒出。
“你捅的。”
他又补了句。
“下了死手,差点溺在河中。”
他观察着覃桉的表情,就见她两只眼睛从震惊到不相信,慢慢的再到接受事实。
覃桉抱着双腿,下巴放在膝盖处,小声道:“你怎么不用灵炁护体。”
万岐叹了口气,淡声道:“水下有禁制,用不了。你就像个乱扑腾的兔子,揪着两只耳朵都抓不住,还踹了我一脚。我们两个差点死在里头。”
覃桉啊了一声,皱着眉细细的回忆着。当时她意识模糊,可能把他当成了“神。”又十分恐惧,这才下了死手。
她本想张口解释一下,却被万岐抢了先机,他用胳膊枕着头,看着垂挂的钟乳石,低沉的声音中还带了点调戏的意味。
“川姑娘,你要知道,被救的姑娘要是放在我们万山,可是要以身相许的。”
覃桉憋着笑,没出声。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装模作样的啊了一声,表示惊讶又不好意思。
万岐见把她逗到了,不忍笑了一下,随之便准备随口开个玩笑圆回来。
谁知,覃桉又憋着声,冷不丁来一句。
“既然如此,如果很麻烦的话,那就这样吧。”
听到这,万岐直接扭头看她。
什么这样?哪样?
覃桉睁着眼睛,在地上画起了圈圈。
“只能以身...”
没等覃桉说完,万岐当即打断了她。
“我随口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什么这样,他们才认识多久,就这么傻楞楞的信任自己,还以身相许。
随之万岐站了起来,拍拍身子,转身准备灭了洞中火。
他灭完火,便双臂交叠的靠着墙,面色又回归了初见的冷意,他的视线落在覃桉的脸上,语调严峻,不带任何玩味。
“川姑娘,万山实际没有这个传统。你不必以身相许。
还有以后哪个男人告诉你救了就要以身相许,你直接给他塞点银子,将人打发走,莫要听他的话,这都是骗小女孩的把戏。“
覃桉闻言,乖乖的点点头,站了起来,从囊袋中扣除两枚铜板,塞进他手中,眼巴巴的看着他。
“那公子将就花吧,只剩这些了。”
“......”
万岐靠着石壁,指腹摩挲着铜板,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覃桉看他的表情,没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我当然懂的其中道理,不过逗你一下。”
万岐哦了一声,摩挲着指尖的两枚铜板,挑了挑眉,倾下身子朝她压了几步。
他的身影遮住了后方的光,整个影子罩住了覃桉,他一只胳膊撑着墙,幽幽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记得川姑娘刚见我时,疏远的很。救人一命,就将你我的距离拉的如此之近。既然你说要相许,那便许吧。”
许了我,就不能许别人了。谁知道哪天谁救了你,就跟人跑了,反正你也不记得万岐,那多个“晨乌”,也无妨。
说罢,他便将铜板还了回去。
覃桉怔了怔,直接从囊袋中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塞到他手里,眨了眨眼,笑眯眯劝阻到。
“万山没有这个传统,我不强求的。”
万岐推了推银子,勾了勾嘴角。
“没关系,我现在定一个。”
没等覃桉反驳,就见听后方洞穴脚步嘈杂不稳,步摇簪子晃的哗哗直响,时不时还传来男女的争执声。
江落被江澈连拖带拉的拽进洞内,江落的哭腔响彻了整个洞穴。
“你是何人?放开我!”
江澈道:“我是你哥。”
江落反驳道:“我没有哥哥!”
此话一出,江澈如雷轰顶,他那张风光霁月的脸直接扭曲成一张废纸,平日温和的声音也变了声调。
“死丫头,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