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刚入那片记忆,就感到浑身一阵酸疼。他穿着叮叮当当的服饰,一手搭上了棺材檐口。
他一抬眼,就看见瘦小的覃桉贴着门看他。
这时,门开了,昏暗的屋子被光照射,洒了一片,覃四爷推开房门,他的目光划过房内。
长庚看着覃桉跑了出去,接着他费力的踏出棺材,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过了。
他不满的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下手腕,走出门,给她递了块发霉的叶儿粑。
长庚看着她哭成泪人似的脸,又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他扯了扯嘴角,心道:这小子真是什么都敢给,本命蛊都挖出来了。
后来,他学着万岐的举动,跟着她入覃家,接她上下学,给她吃糕点,帮她解决那帮烦人的小孩。
从一开始的冷淡,到逐渐取得她的信任。
他觉得覃桉太过防备,以神的身份来接近,她会避而远之,难以蛊惑。那他换个平易近人的方式,人都是脆弱的,她都过的这么惨了,野心肯定很大。
没有哪个神明比他做的更好,他爱戴每一位妻子,她们的愿望,他都会满足。
长庚耐着性子陪她走了一遭,她的生活很无趣,除了上课就是吃饭,要么就是逗狗,圈子小,话很少。
他想着,她的生活都烂成这样了,内心肯定有很大的需求,但长庚却看不出她到底想要什么。
于是他就等,等她开口索求点什么,覃桉却什么都没说。
直到晚间二人坐在后山看月亮时。
他确定已经与她熟络,并且取得了她的信任,长庚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句。
“你有什么愿望吗?”
覃桉闻言,直接坐了起来,她绷紧了身体看向长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那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的紧着他。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那个眼神看着长庚心里发毛,浑身难受。
覃桉眨了眨眼,白皙的面容,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月色落在她身上,裹了一层银辉。
“有长庚在,我已经拥有很多了。”
听到这,长庚蹭的一下坐了起来,疑惑道:“你拥了有什么?”
许是他的动作太大,吓到了覃桉。
长庚吸了口气,平复心情,缓声道:“你,拥有了什么?”
覃桉垂下眼眸,勾着手。
她想说,她拥有了被在乎的感觉。
她抬头看着星星,目光逐渐落在长庚的脸上,她注视着他深邃的眼睛,声音柔柔的,像一块刚融化的冰。
“你会接我放学,会给我做糕点,会给我买衣裳,会护着我。这就够了。”
拥有长庚就够了。
闻言,长庚攥着衣角,眉头紧锁,脸也沉了下来。他的怒火在心中燃烧,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耍了一般,此刻已经无法平复自己心情。
“这些谁都能做,这根本不够,你需要更远大的愿望!”
得到爱人的心,金钱,地位,权势,报仇,杀人,灭世,甚至复活,哪怕复活那只狗也行。
长庚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渴望从她口中说出点什么,什么都行,只要能证明他的价值,能体现他的能力,能让他有成就感。
不论是什么愿望,他都能满足,他可是神,一位伟大的神,一位无所不能的神。
“我想..”
长庚盯着她的嘴巴,那张稚嫩的嘴一张一合。
“我想成为一个非富即贵的人。”
闻言,长庚差点站了起来,他一下子雀跃起来,这个愿望太好了,绝对能体现他的价值。
富贵,没人不想要富贵。他迫切的想问,你要什么样的富贵,要多少钱,堆成银山还是金山。
“但不需要长庚帮忙,我自己就可以。”
听到这句话时,长庚脑中紧绷的一根弦啪的断了。
他倏然攥住了她瘦小的肩膀,他的表情几乎癫狂。
他快要疯了,他已经退而求其次,顶用别人的身体,换来一点自己的价值。
结果这个孩子对他说,不需要...她不需要自己。
他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从她明亮的眼眸中倒影出了他的脸。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需要那么有道德,不需要那么有礼貌。
他可以直接从头剥开她的皮,完完整整的取下来,制成漂亮的人偶,像玉儿那样,一直待在自己身旁,让她获得永生,这也是帮她。
是的修士都想永生,就像那群柳门的修士。
他的呼吸急促,胸口不断起伏,在无数念头中,他捕捉到一个理由。
玉儿是失败品,由于她没有沉溺在识海中,她的精神是清醒的,所以在剥皮的时候,她很不听话。
哪怕是用蚕丝束缚她的四肢,包裹她的神经,她仍在不断抵抗。由于剥皮太过疼痛,她不断晕厥又苏醒,那血淋淋的皮,与肉相连的皮,他剥的一点都不顺畅。
因为她的挣扎,这皮剥的都不完美,她是个失败品。
如今他再次遇到一个精神顽强的人,他决定这次要好好剥,从脸开始剥,他要侵占她的所有意识,让她成为自己的木偶。
他站在识海的边缘,淬了毒的蚕丝一路攀爬,指引着他走向最深处。
长庚看都没看,一脚踏了进去。巨大的轰鸣声险些让他从高处坠落,他站在高山之巅,一眼便看见了覃桉。
电闪雷鸣,红光乍现,鲜血染红了大片草地。
一个男人身着青衣,乌发凌乱,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覃桉的胸口被贯穿,鲜血汩汩从中蔓延,黑线遍布她的全身,蔓延直至脖颈,她的嘴一张一合,每出一声,血便如泉水涌出。
云层凝聚,闪电犹如肆意疯长的针刺,闪电飞速蔓延,攀爬。
凝聚成一道似蛇的雷,天雷直直劈下,霎时将地上蜷缩的二人劈了个干净,他们化为焦状的尘土,散在黏腻的血液里。
白光乍现,刺痛了他的眼。
四周突然漆黑,长庚陷在深渊中久久不能出声。
覃桉从暗处走来,她身姿高挑,一身浅衣。皮肤惨白,白到泛不起红晕。那头墨发披散到脚跟,拖出长长的一道线。
她赤着脚走到他面前,只是伸出手,他的身躯直接飞出数米,拖出一条蔓延的血渍。
那团迷雾再次尘封,这次更加厚重,甚至拴上铁链,挂上一把沉重的锁,永久的将它封住。
长庚翻滚着,直接被弹回了刚才那段记忆,覃桉此刻躺在山间,丝毫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她躺在草坪上,望着那轮明月。
“覃桉”
听到这个声音,覃桉顿时坐起,朝那看去。
那男子迎风走来,衣袍被山风掀起,银饰晃的叮当响,他手握银月弯刀,血渍顺着他的小臂滑过弯刀,滴落在地。
万岐没链接过她的神识,每次想进入都被高山阻挡,那座山就像是长了刺刃的铠甲,一次次抵挡他进入最深处。
所有入侵者都被她阻挡在外,他站在高山的脚底,提着刀,说了一遍又一遍。
他说他是来救她的,请放他过去。
高山不信,刺刃不信,寒风不信。
他们说他是入侵者,她不认识他。
没关系,他现在站在这了,不过是模样狼狈些。
他看着这周围的场景,很是熟悉。他记得这是覃家的后山,他还记得这天月色很好。
覃桉站在长庚面前,瘦小的身子径直将他挡住,万岐看到她的举动,方才含着笑意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长庚,小心。”
万岐扯了扯嘴角,他将弯刀入鞘,用衣袖慢慢的擦着掌间的血。
他侧目看向覃桉身后的长庚,那人少年模样一身赤红,他不断摩挲着腰侧的银饰,眼睛却审视着他的脸,他张了张嘴,似笑非笑道。
“你叫他长庚。”
万岐环顾四周,看了眼他站的位置。
“你们,在赏月?”
他揉了揉手腕,盯着那赤红的少年。
“一只破蛾子,占了我的位置?”
“我说你怎么不醒呢,原来是在赏月。”
万岐不断用衣袖擦着掌间的血,尽管他知道覃桉中了毒,但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盯着覃桉,将那句话说出口。
“你将我挡在外面,你怎么不将他挡在外面?他这么特殊?”
万岐的胸口微微起伏,他的拇指不断摩挲着刀柄,双目紧紧的盯着长庚。
覃桉听的发蒙,来不及思考,就见他身形一闪,直接掐住了长庚的后颈,将他死死的摁在地上。
长庚被束缚在地,脸色因灼烧的痛苦而眉头紧缩,覃桉见罢,心生怒意,无论他是谁与否,此刻出现在这,都来者不善。
场景随着她的意识而逐渐变化,天空电闪雷鸣,一道雷瞬间劈下,万岐冷脸侧身躲过,沉声道
“这是你的识海。”
当识海二字映入其中时,覃桉下意识去思考他的言语。
她两手掐诀,余光却不断看向周围,场景退去,四周顿时一片漆黑,她站在识海中,脚下漾起片片波纹。
一个想法在她脑中升起,这些都是假的。
她盯着倒在地上的少年,他的脸因灼烧的痛感而变得扭曲。
很快他的身体瘪了下去,覃桉推开了万岐,一把捧住长庚的脸,喃喃道:“你做了什么,他是不是要走了?”
万岐解释道
“他当然要消失,他给你下了毒。”
覃桉看着他,泪水在她的眼中打转,浸湿了冗长的睫毛,她抿着嘴,哽咽到
“他没害过我,他对我很好。你又是谁,你凭什么这么说。”
覃桉将长庚的头护在怀里,扯着他退后几步。
万岐看着她的模样,眼神逐渐暗淡。
他的记忆又回到了覃家祠堂,覃桉跪在地上,回答了覃四爷的话语。
后来,他再去打听时,覃桉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在覃家名声很差,他不知道覃桉是否会受言语的影响,毕竟过了三年,有些言语,意识已经根深蒂固难以改变。
如果,他是说如果
如果她怀里的是“万岐”
她是不是也会这么说。
万岐吸了口气,胸口缓缓起伏,他蹲下身子盯着覃桉的眼睛,他再次重复了覃四爷的话语,他想知道覃桉对这些言论,对他是什么态度。
是讨厌,是厌恶,还是愤怒。
他的声音低沉却又难掩惧意,他张了张嘴,说出了那句话。
“你觉得他对你好,是因为他给你下了蛊。”
覃桉听到这句时,如雷轰顶,她睁大了眼睛,那双杏眼里沾染了水渍,她盯着他的脸,咬着唇微微发颤。
她觉得他说的言之有理,她甚至觉得他说的才是真的。也许长庚跟覃灵渊一样,对她的好都是有目的,是有要求的,他们跟她玩,需要小狗来换。
长庚对她好,是因为蛊。
这些都是假的,根本没人爱她,没人在乎她。
漆黑的识海内下起了雪,雪花落在她的鼻尖,覃桉搂着长庚一时没有说话。
雪下的很大,长庚的尸体在她怀中消失,成了一缕青烟。她坐在那,神色茫然的看着万岐。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耍了一般,她盯着他的眼睛,心中泛起了怒意。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