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乾溪镇四

覃桉抬眸撞上了他的目光,又低头迅速逃开了。

她不知怎么形容那个眼神。

像是一块好不容易化开的冰,突然又被冻住了般,让人心中发闷,堵的心慌。

覃桉觉得很怪,她没见过这种眼神,这种又酸又堵的眼神。而且他怎么这么看自己。

万岐镇了一下,许是感到自己的言语有些唐突,于是倾着身子,补了一句。

“抱歉可能有些冒犯,只是我与江澈闲聊,他无意提到你们的婚事,因此才有感而发。”

覃桉听出他言中意味,连忙笑道:“无碍,只让这事刚发生,话便从公子口中说出,让我有些诧异罢了。虽不知事从何出,但我与白公子并未定亲,只是好友。”

说罢,覃桉便快步离去,追上了众人的步伐。

她的步伐飞快,边走还不忘心中腹诽。

这消息传的也太快了,前日事发在湘山那头,今日就传到湘山这头了。

这江澈看着一身凌然正气,仙气飘飘仙风道骨,怎么也爱聊这些家长里短,这事因都未打听清楚,倒是先跟好友聊起八卦来了。

镇中道路狭窄昏暗,脚踩上去还会沾染泥渍,琼和楼吵吵嚷嚷的走在最前端,覃桉快步上前走到白无双身旁,顺势还撇了眼江澈。

江澈本是浅笑着对她对望,此时竟被看的发蒙。那一眼包含很多东西,比如,人真是不可貌相,没想到,你话挺多。

江澈在接收到这一眼神后,莫名打了个寒战,他看向后边神色散漫的万岐,总觉哪里不对劲。

江澈慢下步子,停在他一旁,低声道:“方才川姑娘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可怪了。”

万岐敲着腰侧银饰,撇过头,也看了他一眼。

江澈在接收到这个眼神时,有些惊讶,低声道:“就是这个眼神。”

万岐闻言,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这个眼神,叫无语。”

江澈一怔,不知他在点什么事,刚想反驳只觉腰间一阵颤动。他一手摘下似玉佩圆状的捕风屏,握在手中,脑中神识瞬间链接了江落,一句师兄刚冒出,又被瞬间掐灭。

江澈握着捕风屏,在脑中不断捕捉她的神识,像是被封闭住一般,漆黑一片。

他额角抽了抽,压着怒火,说道“你们先随他去暗河,我断后。”

说罢,江澈也不管规矩,直接御剑而行,去了江落最后出现的地方。白无双回头,叫都叫不住,青色衣摆飘扬,他的身影直接消失在黑夜中。

白无双看向他远去的背影,摇头喃喃道:“他真是随心所欲,比我还不守规矩。”

万岐闻言,扯了扯嘴角。

倒不是江澈不守规矩,是有人动了江落。

他记得,年少时,江落丢过一次。江澈那时还御剑不稳,也不管是否犯戒,绕着柳门飞了好几圈。

最终在某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发现了她。

好在人没事就是睡着了。

之后江澈上哪都带着她,无论是拜师,参赛,竞升,巴不得将人塞进口袋里装着,天天带着个小拖油瓶。

万岐见覃桉神色微变,于是淡声道:“不必等他,我们先走。”

许是夜深了,或是镇上的人知道他们要除邪祟,都纷纷闭了灯,镇子里出奇的安静。

覃桉走在白无双左侧,她甚至能听见几人的脚踩在地上,又迅速抬起的泥渍声。

覃桉回过头,漆黑的后方是绵延的长路和起伏的屋栋,琼和楼在前面走的很快,一时就没了踪迹。

白无双注意到她的异样,便小声问道:“怎么了?”

覃桉伸手探入囊袋,握住了捕风屏,链接上他的神识后,沉声道:“感觉不对劲,江澈走了,这位晨乌公子却留下带我们去暗河。

他是蛊师,我方才在林间吃了只红蝶,也不知是否有诈。”

白无双:“你怎么不早点说?”

覃桉:“我若直说,依你的性子,直接就将人绑起来了。”

白无双:“......”

覃桉:“我现在并未觉得身体不适,总之你防着些。”

白无双:“这路看着眼熟,再走便是白日发现的墓穴了。”

覃桉:“见机行事,先别动手。”

此时万岐的目光扫过二人,眉间微蹙,覃桉面色不变,嘴角噙着笑,一副温和不惊的模样。

倒是白无双面色不好。这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否链接了神识,又说了些什么,才使他的面色一阵红白。

几人正走着,琼突然停下,手附在地面上,地面轰然塌陷。白无双两臂环胸,笑道:“这墓里通暗河?”

琼直起身子,看了他一眼,这明显是在挑战她的业务能力。

“怎么,你下斗时没发现?”

白无双闻言,一时哑然,他当然没发现,可又不愿承认,只得笑道:“发现了。”

说着他就要跳下去,覃桉见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

白无双回过头,发丝拂过他的鼻尖,一双黑瞳在月色中透了点光,他莫名笑了一下,直接反手扣住覃桉的脖颈,覃桉挣了一下瞳孔猛缩,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万岐神色一怔,顾不上周围异样,直接纵身跃下。

这时墓地轰然闭合,掀起一层灰尘,迷蒙尘土中卷出一抹红衣。

江落的喜服随风飘动,她站在上方,歪着头,咧开嘴角,拍了拍手后,转身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晚霞烧红了天,竹叶被风摘下,落在覃桉的墨发中,她摘下叶子,环顾四周,有些恍惚。

这一路她踩着点,选了块好地方,若有诈尸,便将东西引到这埋了。

风吹着,有种不真实的舒适感,红蝶落在她肩头,覃桉歪着头,温柔的笑了一下。

这蝶长得很漂亮,朱黄相间,翅间花纹,像两只泛着银黄色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洒下一层银粉。

覃桉拍了拍肩,将它挥走,不知为何她的心情难得一阵舒畅。

她望向四周,这单结束后,她顺路去趟万山,寻个旧友,为年少的愿想画个句号。如此这般再去楚河,见见仙门的模样。

想到这,覃桉又加快了脚程,前方道路笔直,后方扭曲,成了一团模糊的景象。

覃桉回头看去,那片竹林却成了一个点,不知不自觉她已经走了许久。

回到镇子里时,灯火通明,覃桉还怕自己摸不到路,好在玉儿早在正在镇口接她。

玉儿长得很漂亮,皮肤白嫩,眉眼弯弯,笑起来像个可爱的瓷娃娃。

听说她的母亲也很漂亮,是神明的妻子。

乾溪镇里住着一位伟大的神明,神明住在河中,每年都会爬上岸,寻找自己的妻子。

听说他的妻子很多,久而久之便繁衍出了乾溪镇。他们都是神明的孩子,是神早就了他们,他们也成全了神。

覃桉第一次听时,自然是感到疑惑,她没见过神明,更别提许愿。

但是她又深信不疑,这些东西像是脑浆般,在她脑袋里晃来晃去,相信这些犹如呼吸一般简单。

玉儿牵住她的手,那双手温暖的不像话,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覃桉这么想着,如果她也有个这样可爱的孩子就好了。

“道士姐姐,你喜欢小孩子吗?像玉儿一样可爱。”

覃桉垂眸,看着她的笑颜,点了点头。

谁会不喜欢玉儿呢?

玉儿裂开嘴,笑了笑。

“那走吧,姐姐她们在等你。”

镇上的屋子此起彼伏,灯火通明,张灯结彩。覃桉环顾四周,就见那些门里探出一两颗圆圆的脑袋,看着覃桉。

玉儿牵着她,来到客栈,白无双站在栈口,回头瞧她,面色不悦,他转过头,双手环胸,蹙着眉,沉声道:“怎么才回来,她们都等你很久了。”

玉儿闻言,皱着脸,鼓起腮帮子,回怼道:“神的妻子,你也敢凶。”

说着,玉儿便攥着她的手,将覃桉塞进了客栈,直接将白无双堵在外面。

里头很热闹,跟平常客栈不同,明晃晃的灯照的整个客栈都晕乎乎的。

刚进去,几位侍女就将她摁在座上,开始为她梳妆,覃桉像是提线木偶般,被来回摆弄。

一头墨发被梳起,戴上了沉重的头饰,亮金金的很是漂亮。侍女咧着嘴边笑,边道:“川姑娘生的真是漂亮,神明大人一定特别喜欢你的皮囊。”

“对呀,对呀,如此滑嫩的皮囊,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好想咬一口。”

覃桉被夸的晕晕乎乎,又站起来被换上喜服。

鲜红的喜服绣着不知明的纹路,侍女那葱白玉的手顺着她的肩膀,一路向下摸上了她腰间的囊袋。

覃桉一怔,瞬间清醒,她反手扣住侍女的手腕,冷冽的目光划过她的脸。

“做什么。”

侍女缓缓松开手,低眉俯身,歉意道:“川娘子,换喜服,要解衣裳。”

覃桉环顾四周,心中腹诽。

她换什么喜服?解什么衣裳?她来乾溪镇送喜神,结完单子,就要走了,怎么还梳起妆来了?

覃桉稳住神,面色不惊,仍恢复了温和的笑。她坐在镜前,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镜中反衬出的两名侍女的面容。

她仍记得,这是客栈。但栈内却多出梳镜台。

她的手没进囊袋,二指夹符,将它悄悄的碰上了侍女的衣袖,毫无反应,不是污秽之物。

侍女仍要替她梳妆,纤细的手在她的脸上摩挲。

覃桉觉得脑袋发蒙,像是有东西要往里钻一般,让人难受。

她拧了把自己的胳膊,痛觉让她知道自己是真实的,并不是在做梦。

若不是梦,那是什么?幻镜?

她像是幡然醒悟般,将手伸进袖口。她放在袖中的莲花刺也不见了,桃木剑也没了。

只有这个囊袋,袋中就是些她平日用的符。

她摩挲着那几张薄纸,面色无奈,没一个能用的。

覃桉吸了口气,仍由她们给自己装扮,在没确定这里到底是什么,她还不能轻举妄动。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金银珠钗,浑身上下像渡了层金似的,叮叮当当,好不厚重。她没有因为这些瑰丽的服饰而感到自满,反而厌恶至极。

她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离开这个鬼地方。

侍女扶着她的胳膊踏出了这道门,门前挤满了人,老的小的,一条花路蜿蜒曲折,厚重的花轿停在门前,喧天锣鼓划破了寂静的夜。

覃桉反手附在侍女的腕口,那清晰的脉搏让她打了个寒战。

不是邪祟...…

覃桉被扶着入了轿,掀开花轿的那一刻,覃桉面色一滞。

江落一身红装,坐在一旁,她目光流转,在瞥见覃桉时,丝毫没有诧异,只是微微一笑,那双好看的眸子荡成了花。

“覃姑娘也被神明选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