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失忆

覃桉听罢,思索一阵,这才道:“记不清了,他好像对我很好。”

覃四爷闻言,揉了揉她的脑袋“他对你好,是因为他给你下了蛊,你忘记阿爹和家人也是因为蛊。”

覃桉皱着眉,大大的眼睛满是不解

“但是,他会接我下课,会给我带糕点,他还给我买衣裳。”

“阿爹,也...”

覃四爷刚出口,又顿住了,他确实没做过这些事,想到这,他又转念安慰到,他也不曾缺她什么。

覃四爷摩挲着腰间玉佩,心莫名揪疼,他捏了捏眉心,温声道:“这些都是平常事,算不得对你好,阿爹...也能做。”

这日后,万岐这个名字在覃家成了禁忌,覃桉院子偏,知道他的人本就不多,现在倒是像被抹去一般。

人人都知,覃桉因蛊生了场病,不仅连他爹都忘了,连覃家有些人都记不得了。

覃四爷好似也变了个人似的,给覃桉换了个院子,还塞了许多奴仆,一夜之间大换血。

此事一出,覃桉院里的人就络绎不绝。覃家人都往里头挤,生怕她记得什么。

好在覃桉皆是笑笑,表示不记得了。

这日白无双也来了,他坐在她榻前,削着林檎,边削边骂

“不是,我就说他怎么老跟你,原来给你下了蛊,好在你还记得我,你要是把我忘了,我能到万山给他提起来打!”

他说的义正言辞,丝毫没注意他比万岐矮了多少。

覃桉闻言没有反驳,只是淡淡的笑着。

她该忘的,忘记被剥离灵脉,鲜血流出的疼痛,忘记四肢大开,被法阵粘住的无力感

可是,太疼了

白无双见她眼里噙了泪,赶忙又将林檎塞到她手中,覃桉垂眸咬了一口,眨了眨眼,眼睛酸涩。

挺甜的,就是有点酸。

白无双回去时天色已晚,正好路过千罂粟的屋子,就提了两壶酒七转八弯地进了林间,他跺了跺脚,地面轰然大开,露出向下延展的阶梯。

沿着廊道走了一阵,便通向见一个四方的屋子。他敲了几下门,石门便开了,千罂粟正在镜前画脸,忽见他来了不免诧异。

“呦,今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有空跑我这玩?”

白无双面色严肃,往凳上一坐,摆开酒,语气不满。

“我记得你与万岐熟时,他为人如何?”

千罂粟闻言,顶着半顶着张男相脸,回头看他,语气不可置信。

“咋了?提他做甚?瞅你这模样,你这是要围追堵截?”

白无双叹了口气,倒了杯酒,尝了些,仍旧忍不了这辛辣,还是呛了几口,面色微红。

他一掌拍向桌子,白净的脸,此刻满是愠色。

“哼,围追堵截,他给覃桉下了蛊,害的她好多事都忘了,你都不知道,她坐在床上,身形薄的跟纸似的,那脸瘦的怎么能不叫人生气,看的我…看的我…想”

“想将万岐提起来打一顿?”

千罂粟画着脸,笑出了声。

“你打他?得了吧,他都不屑揍你,就你这小身板连我都打不过。”

闻言,白无双卷着袖子就要掀桌。

千罂粟透过镜子瞧着,顿时大惊叫道:“弄坏了得赔的,双倍双倍!”

白无双有些晕乎,松了手,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便转身离开了。

千罂粟见他离去,又撕下脸皮,重画了一张,她近日修为有长进,这画脸更是得心应手。

就是万岐这张脸难以描摹,她自是不信白无双的鬼话,依照柳三足的性子,估计是遭人算计了。

这刚出世,涉世未深,遭人算计也实属正常,就是不知覃桉那丫头怎么想。

看着他俩的关系,千罂粟又想到与柳泽清的关系,不忍叹了口气。

得了,就当偿还那日集市的救命之恩,今个帮你一把,明个再问他讨点银子,应是不过分的。

夜半三更,蝉声阵阵。

覃桉正睡着,忽听一阵敲击声,她下床摸了张符,走到窗前悄悄的开了条缝。

这缝刚开,一封信忽的塞了进去,覃桉赶忙推开窗,跳了出去。

她二指夹符,四处张望,漆黑的夜里,除了蝉鸣草香,没有一丝异样。

她在院内走了一圈,趁着月色,这才打开信纸。信纸上没写什么东西,只留了个“万”字

覃桉见状,浑身一震,她跑出了院内,环顾四周。

千罂粟顶着万岐的脸坐在树上,见她追来了,这才放心下来。

若是这小丫头叫人,定是对他害怕有怨的,既然追出来了,事情应该不大。

为了这事,她还特地买了身衣裳,想到这,她有些懊恼,不用白不用,帮人帮到底。

想着,她在树上摘了片叶子,拧成一团砸了下覃桉。

覃桉一摸脑袋,抬头望去,就见“万岐”坐在树上,正歪头瞧她。

她眨了眨眼,莫名心慌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覃桉昂着头,捏紧了衣角。

“你,走吧。不然我喊人了。”

闻言,千罂粟跳了下来,踩着步子朝她压去,覃桉退了几步,眨了几下眼睛。

这步子走的太有威压感了,那看她的眼神好似要将她吃了一般。

千罂粟学着万岐的语气,歪着头挑了挑眉。

“你记得我?”

他这幅模样,覃桉有些害怕,又想到他确实给自己下了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覃桉咽了咽口水,摇头道:“我不记得了,你快走吧,不许再过来了。”

千罂粟闻言,皱着眉垂下头,牵起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语气深情

“他们所说下蛊,是我的本命蛊,对你无害。”

说罢,她又加了一嘴。

“本命蛊此生只认定一人,覃桉我还会来寻你的,当然若你若想,可以来万山寻我。”

闻言,覃桉后退几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

这真的是万岐吗?他真是这样的么?怎么讲话如此露骨。

她搓了搓手,直觉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于是赶忙道:“好好好,你快走吧。”

千罂粟听了,眉头皱起,手指摩挲着下巴。

不对啊,小姑娘听了这话,不应感动的痛哭流涕,或者吸吸鼻子说,知道了,我会一直等你什么的?怎么到她这,就赶人了?

莫非,他是单相思?或者,他们根本不是她脑中所想?

她看着覃桉,眉头微皱,嗅了嗅,她的味道变了,怎么一股人味。想到这,她又走了几步。

覃桉见状,二指夹符,面色微愠,千罂粟见她神色紧张,这才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于是摆摆手,笑道:“你可得好好吃饭,等我来寻你。”

覃桉怔在那,愣住神,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皱了皱眉。

“至少现在,别回来了。”

万山寨内灯火通明,乌英褪下繁重的服饰,对月饮酒。

“母亲,少主在蛇窟内昏了去。”

乌英揉揉他的头,饮下酒后,淡声道:“他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放他出来。”

“是。”

乌英揉了揉手腕,躺在椅子上,面色疲惫。远处传来一女子的叫唤,阿莎从秋千上荡下,在空中翻了个身快步走到乌英跟前。

她歪着头,笑道:“姐姐何苦为难他,他才废了仙道,定是受不住的。”

乌英吸了口气,指尖摩挲着酒盏。

“就是因为如此,才需百毒不侵,他现在什么都不是。”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道:“他醒了之后,不许让他找覃家那丫头,她不是人,以后杀她的人多着呢,若问起,就说她死了,忘了,总之打消他的念头。”

阿莎点点头,打趣道:“你心真狠。”

乌英摇摇头,晃着摇椅。

“没他爹狠。”

不知多过了多久,万岐醒了,躺在陌生的屋子里。一睁眼就看见那张傩面。

乌英看了眼他胳膊上盘绕的蛇,冷笑道:“在蛇窟待这么久,你就给我带出来这个?”

她看着那条细小的红蛇,一时语塞。

万岐扶着胸口张了张嘴,乌英知道他要问什么,给他倒了杯茶,淡声道:“死了。”

万岐闻言,呛了几口,不可置信“我看见你给她了瓶药,怎么可能…”

乌英直起身子,捋了捋衣角,话锋一转

“你若全心习蛊,继承衣钵,不管你爹的破事,我也能让她活。”

“我爹他…”

乌英听着他的语气,淡声道:“你现在住的地方,是万山,不是楚河。”

万岐垂下眼眸,重新躺回榻上,他合上眼,幽幽的声音从喉中发出。

“我知道了,母亲。”

那日之后,覃桉变得话多起来,平日还会与人开开玩笑话,再加上她长得本就讨喜惹人怜,很快与周围就熟络起来。

覃家人似乎对她也不再忌惮,覃四爷也每次会接她上下学。

她就像从灰坑里捡来的东西,一开始无人问津,后来洗净了才知道是个宝贝。

但覃桉知道,他们不过是碍于覃四爷的面子。先前覃四爷对她不管不问,大家便可以对她肆意妄为。如今覃四爷愧疚了,大家也跟着愧疚。

哪怕这一切都是覃四爷策划的,相遇也好,取蛊也罢。

覃桉所有的恐惧,在那一刻成了个笑话。

她不必知晓,也不必好奇。

他总有他的理由,他总有他的苦衷。

之后,覃桉开始变得圆滑起来,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和撒娇服软,她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话,她开始学着微笑。

覃四爷接她放学,她就站在树下,指着树,问他会不会爬树,他若不爬,她就哭。

有人欺负她,她就把自己弄的脏兮兮的,跑到覃四爷那告状。

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不喊疼,没人知道她疼,反而变本加厉的让她疼。

尽管她骨子里还是个别扭面薄的人,但一看到覃四爷尴尬的模样,她就格外满足。

但看过之后,她又觉得空虚,这一切的好,都是失忆的愧疚换来的,正因为见过他们的阴暗面,那些友善的示好,都变得虚伪,造作。

偶尔,她会在练场外的树下站着

抬头看着那颗树

白无双每次路过,都十分好奇,有次忍不住,就问她在做什么

覃桉每次都怔怔的摇摇头。

她在看树上的太阳。

她在想,也许,所有的好,都是有代价的,万岐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