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隐映(修)

好端端看守着的尸身一夜之间化作白骨的消息不胫而走,行宫内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

“混账!”

方踏入德和殿内,谢惊枝便被人忽地拉住手臂朝一旁侧了侧,等回过神来时,一本摊开的奏折已然落在了脚边。

殿内人的视线顺着动静一并望过来,谢惊枝心头一紧,下意识转头向身侧的谢尧望去。

倒真像两人只是在殿门口碰巧遇见似的,谢尧温和笑笑,朝谢惊枝颔了颔首,不动声色间便松开了她。

扫了眼战战兢兢跪在殿内的吕卿安与上首黑沉着一张脸的谢执,谢惊枝心里有了数。

弯腰拾起地上的奏折,谢惊枝飞快掠过一行行字,在看到“盗卖宫物以换取碎琼阁拍卖幼奴”一句话时微蹙了蹙眉,起身的瞬间面上表情便已恢复如常。

“朕看是刑部的位子爱卿这么些年坐得太舒服了,险些让人连姓什么也要记不清了。”谢执面色一片森冷。

吕卿安抬手抹了抹额间的冷汗,颤抖着道:“微臣、微臣不敢。”

“还未查出那王行是因何毒而死,尸身便化作了一具白骨。禁卫军重重把守之下也能疏漏地将贼人放进来,寻了一夜也未找到一星半点的踪迹。”谢执冷哼一声,“将刑部无能的名声落了个严严实实,你有什么不敢的?”

听见谢执提到禁卫军,吕卿安一阵叫苦不迭,好几次朝谢惊枝瞅去。

自然没忽视掉这如有实质的视线,谢惊枝走上前将奏折放回案几上,朝谢执行了一礼:“父皇。”

显然还在气头上,谢执只淡淡应了声,却也因着谢惊枝的打断没再继续将火发下去。

殿内一片阒然。

昨夜禁卫军寻了一晚上那所谓的“贼人”的踪迹,吕卿安悬着的一颗心还未松缓半分,清晨一听仵作的汇报,便预感到大事不妙,好歹将大理寺那边查到的消息一并写了个奏折,赶紧赶慢地呈递到德和殿,就怕谢执从旁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

谁想前脚刚走进殿内,后脚卫胥便到了。

吕卿安挑着能说的讲,卫胥挑着不能说的补充,没半炷香的时间便将他的底裤都透了个干净。

这会儿纵使是吕卿安在心里将卫胥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也于事无补。

走进殿便瞧见了站在吕卿安身旁顶着一张面瘫脸的卫胥,谢惊枝对吕卿安的状况心知肚明,耐心等着殿内的气氛静了半晌,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这案子疑点颇多,这几日下来连带着儿臣都被审问了好几回,吕大人这不眠不休地一番忙活,总归不能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言罢轻觑了吕卿安一眼。

接收到谢惊枝的视线,吕卿安急忙接道:“五殿下说得是,这案子是很诡谲,但微臣已然有了探查的方向。”

谢执道:“那你跟朕好好说说,你有了什么探查方向?”

“重阳秋宴上与那断指一并发现的,还有王行随身携带着的玉坠。微臣派人去查,果不其然由这玉坠的来处查到了王行常年倒卖宫中物件一事。”吕卿安将奏折上的话磕磕巴巴念了一遍,继续硬着头皮道,“此次天地朝拜参与人数众多,微臣以为,王行惹祸也极有可能来自外部,顺着碎琼阁这条线继续查下去,相信真相不日便会水落石出。”

回想起方才在奏折上看到的话,谢惊枝眸色黯了黯。

她原本以为王行倒卖宫物只是单纯为了银钱,却不想他居然是用宫中的物件来换走碎琼阁用来拍卖的幼奴。

王行常年居住宫中,就算宫外有住所也不会久呆,常年拍下幼奴若说仅仅是为了洒扫家务,未免也太过牵强,其间缘由压根儿就经不起推敲。

历来有一些幼时被遗弃亦或是被人掳走的孩子,若是沦落到拍卖行这样的地方,便会被卖给人充作家奴。

但明面上说是为奴为婢,暗地里有些孩子却会被买走他们的主人当作用来发泄奇怪癖好的工具。

前世谢惊枝做状师时便接触过类似的案子。

谢惊枝记得那经书之中所记载的佛家十恶除了偷盗,还有淫.邪。

脑海中霎时有一道念头一闪而过。

这厢谢执听了吕卿安的一番说辞,只意味不明地道了句:“若真如吕爱卿所言,那便是破案指日可待。总归是五日期限一至,朕便要启程回宫,届时若是还未能破案,恐怕吕爱卿便要独身留在这行宫中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吕卿安也只能全盘接下,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原本便是掐着点儿来给吕卿安个台阶下,等到吕卿安与卫胥一走,谢惊枝也没了要多呆的意思,当即随口胡诌道:“儿臣听闻父皇近几日有些失眠,特来请安。吕大人是朝中老臣,父皇尽管放宽心才是,莫要被被案子搅了思绪。”

碍于谢尧还在场,谢执跟着演了出父女情深的戏码,对着谢惊枝好一番关怀。谢惊枝只觉得脸都要笑僵了,谢执才终于将视线转向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的谢尧。

“你来是有何事?”

“儿臣今晨听宫人议论案子,恐父皇忧心,特来请安。”谢尧敛目行礼,温润语调恰到好处地泄出几分恳切的担忧挂怀来。

谢惊枝嘴角抽了抽。这理由抄得还挺像。

“有心了。”谢执沉吟片刻,缓声道,“朕看过关于前国子司业一案的文书,你做得不错。这样吧,你这次也跟着刑部一并查案。”

乍听见谢执的夸奖,谢尧轻弯了弯唇,眼眸中的欣喜好似要溢出来一般。

这表情看得谢执十分受用,连连欣慰点头。

不忍直视地将视线移开,谢惊枝一时心绪微妙。

眼下谢尧这表情,分明与前世他将鸩毒端至谢执榻前时别无二致。

……

两人走出来时,谢惊枝回眸望了眼身后略显朴素的宫殿,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这德和殿并非是行宫内的主殿,反而是离德和殿最远的长定殿,才应是帝王休憩的地方才是。

眺向远方依稀可见高耸华美宫殿的一角,谢惊枝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若她没记错的话,数年前长定殿初建不久便因图纸被篡改而导致承重不当,整座宫殿一夜之间坍塌,当时的镇北王,谢执的弟弟谢睢便死在了那里。

后来长定殿虽然重建,却一直荒废了。

这些年谢执至西郊行宫再也未踏入过长定殿,难不成还能因为是睹物思人?

谢惊枝瘪了瘪嘴,她怎么就不信呢。

“今后可要三殿下多指教了。”

突兀的声音打断了谢惊枝的思绪。

吕卿安满面笑容地候在殿外,见她和谢尧出来,赶忙上前招呼。

无论内心如何想,能在面上瞧不出对谢尧有丝毫轻怠的,吕卿安怕是头一个。

轻挑了挑眉,谢惊枝明知故问道:“怎么不见卫大人?”

“卫大人继续跟人去追查碎琼阁那边的事务了。”吕卿安搓了搓手,讪笑道,“下官现下是火烧眉毛了,是想再问问五殿下可否再指点下官一二。”

摆明了是猜到这案子查到这里,不少有谢惊枝的手笔。

老狐狸。

“吕大人应该深谙一首好诗。”暗暗嘲讽了一句,谢惊枝笑意不变,“青山缭绕疑无路。”

“忽见千帆隐映来。”

厢房内布置的素净寡淡,靠窗的瓷瓶中插着几枝雏菊,只是窗牖被严严实实地关着,外间还携着暖意的秋阳连一丝缝隙也透不进来。

青釉嵌银香炉中缕缕轻烟上浮,浓郁的香气在房中弥漫。

被熏得额角隐隐发痛,谢惊枝隐忍着道:“傅女官房内的熏香特别了些。”

“此处并非文华殿内,五殿下犯不着这般称呼我。”傅程桑眉目柔和,“五殿下若是喜欢,改日我令备些送清漪殿便是。”

“那我便先谢过傅姐姐了。”谢惊枝笑意盈盈地道过谢,状似无意地望了眼紧闭着的木窗,“这香好是好闻,不过这房内未开门窗,气味着实是浓了些。”

平视上谢惊枝意味深长地目光,傅程桑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将傅程桑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谢惊枝紧接着道:“个人喜好有所不同,傅姐姐闻得惯便好。”

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傅程桑聊着天,谢惊枝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自然地站起身来告辞:“我是突然造访,希望没有叨扰到傅姐姐才是。”

听到说自己要走,谢惊枝见到傅程桑明显松了口气,唇边的笑意深了些。

又多客套了几句,谢惊枝抬步向门外走去,才走了没几步,突然捂着腹部朝地上倒去。

傅程桑被吓了一跳,急急走过来扶住已经半跪下去的谢惊枝:“殿下!”

将握着的手又掐紧了些,谢惊枝面色煞白,额间浮起一层薄汗,掀起眼皮有气无力地看了傅程桑一眼,半晌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太医!将太医叫来!”傅程桑让侍女去将太医叫来,撑着谢惊枝站起来,慢慢将她扶到床上。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侍女便从太医那处回来,焦急地朝傅程桑回报:“小姐,此次随行的太医只有两名,现下全被别的大人叫了去,恐怕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咱们这儿。”

方才在德和殿外谢惊枝便嘱咐过吕卿安将行宫中的太医调开,这会儿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谢惊枝索性添了把火,面上表情一时更加痛苦起来。

看见谢惊枝的神色,傅程桑沉默片刻,终究咬着牙道:“去将黛黛叫过来。”

紧着眼,谢惊枝凝神注意着房内的声音,很快便有一人走了进来。

傅程桑轻声说了句:“你帮殿下瞧瞧。”

未几,谢惊枝便感受到指尖搭上脉搏的温度。须臾间反扣住那人的手腕,谢惊枝睁开眼,看清了眼前人的相貌。

“我倒是不知,傅姐姐身边还有人懂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