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恩禄走后,谢祯再复低头看向桌上的账目。

无论方才有多少疑虑和担忧,但是这一刻,他看着那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的数目,笼罩在心头许久的阴云,终是散去不少。

与此同时,谢祯的眼前,莫名浮现蒋星重时而坚定,时而笑容灿烂的面容……谢祯唇边挂上一丝笑意。

一百二十万两,到底是替他解了眼前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那么裁撤官驿的事,便可以暂且放一放。

只是这一百二十万两,虽能解燃眉之急,可对于一个庞大的国家来说,依旧挺不了太久,但足以让他腾出手来稳稳地谋划,不至于顾此失彼。

若她和蒋家背后的势力,能一直这般扶持自己,这蒋家所求的皇后之位,也不是给不得。

以皇后之位,将这股势力的命脉和自己绑在一起,倒也是条可行之路,但前提是,他得摸清蒋家背后的这批人,到底都有哪些。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谢祯合上了眼前的账目,拿起一旁的折子开始批阅。

在府中焦灼等待了五日的蒋星重,终于在第六日吃过午饭后,刚回到自己院中书房后不久,见瑞霖急匆匆地从外头回来。

蒋星重忙放下手中书看向他,问道:“户部可是有消息了?”

瑞霖连连点头,忙道:“可不是嘛姑娘,听说昨日夜里,陛下以不臣之罪,命锦衣卫拿了邵含仲进诏狱,昨夜北镇抚司几乎动用全部人手,于一夜时间,将邵府抄了个一干二净。”

蒋星重闻言笑开,对外虽是以不臣之罪,而不是邵含仲真正所犯的贪腐之罪,但这狗贼贪腐的银两,终归是进了国库,那就值得高兴!

前世,这大笔的银子便宜了土特部,蒋星重想起来就恨得牙根痒痒。

她私心估摸着,这么一大笔银子,约莫景宁帝会想法子弄一笔进自己的内帑。

前世土特部攻占顺天府,便从景宁帝的内帑中抄出白银二百多万两。景宁帝这个狗皇帝有的是钱,就是不舍得拿出来用之于国。

存吧,狗皇帝就使劲存。待有朝一日,她扶持言公子登基,杀了景宁帝,这些钱就是言公子开国的基业!

如此想着,蒋星重心情愈发的好,颇有些期待下一次的见面!言公子何等天人之才,再加上她预知未来之能,日后必定如有神助。

蒋星重正愉快地畅想着美好的未来,一旁的瑞霖忽地衣袖中取出一个卷轴,呈给蒋星重,说道:“姑娘,今日我回来时,见到言公子的小厮,他给了我这幅画,叫我转交姑娘品评。”

给她一幅画?看来户部侍郎一事后,他对自己,果然更多了些信任。

蒋星重伸手接过,将画打开,发现是一幅宋徽宗《瑞鹤图》的临摹之作。

蒋星重面露不解,送一幅亡国之君的画来做什么?

细看片刻,蒋星重忽地发觉,这幅《瑞鹤图》,与原作有很大的不同,瑞鹤之下的那栋楼,看着有些眼熟,而且画作的左上角,还写着一个字,未。

凝望片刻,蒋星重忽地眸中一亮,一下反应过来。

言公子这是约她今日未时,顺天府瑞鹤仙酒楼见!

蒋星重合上画一下笑开,言公子思虑还真是周详,若是直接传信或是叫人带话,都有私相授受之嫌,但用这样一幅画来做暗语,倒是极好不过,即便被人看到也无所谓。

“兔葵燕麦。”蒋星重将画放在书桌上,朗声唤道,随后便往自己卧室走去。

兔葵燕麦连忙跟上,蒋星重边走边道:“今日穿常服,服侍我更衣,梳个简单的发髻便好,我等下要出去一趟。”

两个婢女点头应下。

回了卧室,如今二月的天,虽然白天有太阳时比较暖和,但稍微还是有些寒意。

兔葵和燕麦给蒋星重选了一条朱樱色织金双狮绣球马面裙,上衣配一件窃蓝色织盈盈色碎梅交领长袄,梳了个简单的偏髻,正中戴一只烧蓝嵌红玛瑙小冠,配一只同色系步摇,戴上耳环。

穿戴妥当后,兔葵看着镜中的蒋星重,笑嘻嘻地说道:“姑娘你这些时日总穿男装曳撒和甲胄,我已是许久未见你这般打扮了,真好看。”

燕麦跟着道:“姑娘这身素雅,若是姑娘按往日的装扮,华丽大气,才更衬姑娘。”

蒋星重只陪着二人笑笑,没有多说什么,她现在还哪有心思放在穿衣打扮上,只要不失礼就成。

看时辰差不多了,她取了帷帽戴上后,便带着瑞霖出门,乘马车前去瑞鹤仙楼赴约。

马车在瑞鹤仙楼门外停下,瑞鹤仙楼依旧如往常那般热闹。

她一进门,楼中老板便出来迎接,是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青年,人很热情精神,说话中气十足,“想来您便是言公子今日要宴请的贵客吧?公子今日包了小店,早已吩咐我等迎接姑娘,姑娘,我给您带路,里边请。”

蒋星重闻言,心下更感叹言公子安排周道,她要说的话,确实不方便在人多眼杂的地方说,他既包了酒楼,想来不必担心会有人偷听。

蒋星重冲店老板一笑,摘下帷帽递给瑞霖,叫他在楼下等着,便跟着店老板往楼上走去。

老板很热情,只是一个店中老板,为何脸颊上有一条竖着的疤痕?疤痕并不明显,一根樱桃棒大小,离远根本瞧不出来,但这会走在他身边,却能瞧出些许。

这么细小的疤痕,蒋星重虽发觉,但却未放在心上多想,看了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

瑞鹤仙楼老板引了蒋星重上了五楼,将她引到一间包厢门外,笑嘻嘻地行礼道:“姑娘,言公子就在里边,您请。”

蒋星重道谢后,拐进了门内。

正见言公子身着一袭凝夜紫圆领袍,束发成髻,戴一顶银质素色簪冠,头勒网巾,端身而坐,正望着身侧打开的窗户外,窗外是顺天府无数屋檐亭台,且可看见远处的紫禁城太和殿上的琉璃瓦片。

蒋星重走向前,福身行礼道:“言公子。”站在谢祯身后的傅清辉,则朝蒋星重抱拳行礼。

谢祯闻言转头,正见一身素雅淡妆的蒋星重,不由眸光微亮。

之前她穿甲胄时,只觉她五官端正,脖颈修长,精气神极佳,今日换了女装,竟是这样一副好样貌。

她今日这身装扮素雅,但却不似寒冰一般清冷,反而散发出一股温润的气质,若非要形容,那便是……如玉如翡,沁人心田。

谢祯飞速收回目光,指着对面的椅子道:“姑娘坐吧。”

蒋星重点头,在谢祯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傅清辉正欲上前倒酒,却见谢祯抬手制止,随后挥了下手,示意傅清辉退下。

傅清辉道了声“是”,放下刚端起的酒壶,退出了包厢外,关好了包厢的门。

包厢内只剩下蒋星重和谢祯两个人,谢祯亲自端起酒壶,为蒋星重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

放下酒壶,谢祯对蒋星重道:“此番户部侍郎一案,在下多谢蒋姑娘。若非姑娘明察秋毫,不知邵含仲此等贪婪之徒,还要猖狂到几时。”

说着,谢祯举杯,隔桌遥敬,唇含浅笑。

蒋星重亦冲他一笑,端起酒杯,遥敬之后,二人一同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谢祯再次斟酒,蒋星重则问道:“怎样?你可知景宁帝这次从邵家抄出来多少银子?”

谢祯边斟酒边道:“一百二十万两,与姑娘所言,相差无几。”

蒋星重寻摸着点点头,一百二十万两,那也差不多。前世是一百五十万两,但毕竟前世被土特部抄家之时,是在景宁五年,是五年后。

也就是说,在景宁帝在位的那五年期间,国库空虚成那个样子的情况下,这位户部侍郎,又多贪了三十来万。还真是个贪婪无度的狗官啊!

蒋星重看向谢祯问道:“那你那边如何?陛下可有因此事提拔你?”

谢祯看向蒋星重,嘴边笑意意味不明,对蒋星重道:“此事我是借御史之口告知陛下,我本人并未参与。”

“哎……”蒋星重重叹一声,恨铁不成钢道:“这是我送你的青云路啊,你怎么不走?多好的机会!若能把持户部,你岂不是就是掌握国家财政?”

谢祯面上的笑意愈发意味不明,颇有些玩味地看着蒋星重,她怎么能将假话说得这般真?莫非她真不知自己就是皇帝?

蒋星重看他笑,无奈道:“你还笑!多好的机会!”

谢祯无奈失笑,抬起酒杯再敬蒋星重,道:“今日设宴,为的是感谢姑娘,姑娘何故说这些扫兴的话,喝酒便是。”

蒋星重心下只道可惜,只好抬起酒杯,和谢祯共饮一杯。

酒杯放下后,谢祯再次斟酒,蒋星重看向谢祯的眼睛,认真问道:“怎么样言公子,时至此时,对我所言,你可还有半分异议?”

谢祯斟酒毕,放下酒壶,这才看向蒋星重。

无异议,确实是无异议,无论她通过什么途径得知这些隐秘之事,他基本可以确定,蒋星重所言,都有一定的分量。

但至今锦衣卫查不到关于她,关于蒋家一星半点的线索,若说光禄寺和户部一案,是有背后高人早早告知,可道清观一案呢?道士没问题,道观里也没安排,失火看起来纯属意外,若是意外,她又是如何做到提前知晓?

总而言之,他现在,相信蒋星重说的话,但不信任她这个人。

可今日,她又许诺自己,会和盘托出,若表现出不信任,她许是不会尽言。

谢祯略斟酌片刻,随即含笑,对蒋星重道:“我纵难信姑娘预知未来之言,但时至今日,姑娘所言,我再无异议!”

说着,谢祯还格外罕见地拱手行礼,对蒋星重道:“今后,还望姑娘多加照顾。”

现在尚不知蒋家背后是哪股势力,但目前来看,这股势力,做的都是有利于他和国家的事,他不排斥,但同时也会警觉。

认识这么久以来,蒋星重还从未见过言公子对谁行礼,见此立时大喜!她立马端起酒杯敬谢祯,掷地有声道:“我就知道,言公子才华横溢,理想远大,定会与我达成共识!”

二人再次一饮而尽,连续三杯酒下肚,蒋星重脸颊已泛起如蜜桃般的粉嫩,这次她主动端起酒壶给二人斟酒,面上笑意愈发灿烂,也愈发真诚,她对谢祯道:“言公子,你许是不知,这辈子能遇到你,我有多开心。”

谢祯闻言,眼神落定在蒋星重身上,有一瞬的怔愣。

蒋星重却毫无察觉,将斟好的酒杯推至谢祯面前,接着对他道:“你饱读诗书,用心习武,亦通兵法,爱护百姓……你还才能卓越,无论是光禄寺一案,还是户部一案,在景宁帝面前,你都处理得极好。又快又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也没有留下半点祸患。”

“还有道清观一案,其实我当时看出来了,你根本不信我与之未来之言,那天你来府中习武,都不理我,定是拿我当疯子。可即便如此,你依然担心道清观的百姓,没有盲目自大,而是选择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万全之策,派了清辉带水前来道清观……”

一同赞扬完,蒋星重再复举杯,看着言公子的眼睛,认真道:“言公子,除此之外,我更敬你抱负远大,野心昭昭,敢盯皇位!”

谢祯:“?”

不及谢祯反应,蒋星重已一饮而尽,谢祯只好陪着她又喝了一杯。

几杯酒下肚,蒋星重语气间的豪迈之意比方才更浓,她郑重地看着谢祯的眼睛,认真问道:“言公子,今后你我合作,我定竭尽所能,拼尽全力辅佐于你!你,可愿信我?”

谢祯着实被蒋星重的话弄得有点迷糊,什么这辈子遇到他就是她最开心的事,转头又要专心致志辅佐她,她到底要做什么?

谢祯迫切想知道答案,立时义正词严道:“信!”

“好!”蒋星重咚一声将酒杯墩在桌子上,语气更加豪迈,“言公子,从今日起,我这条命就是你的!我一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定会以命来辅佐公子,助公子实现心中远大抱负!”

终于将这番话说了出来,蒋星重只觉心间如重石落地,仿佛看到了光明的未来正在朝她挥手,她无比轻松地长长吁出一口气,暂且缓了一下。

这酒还真是不能连续猛喝,再兼情绪激动,这会不仅心跳加快,脑袋也有点晕。

但蒋星重的意识未受丝毫影响,依旧清醒得不得了,她接着对谢祯道:“言公子,实不相瞒,预知未来一事,我并未诓骗于你!我是真的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

“现在!”蒋星重又深吸一口气缓了下,继续道:“我就告诉你一件顶顶要紧的事!”

谢祯眸中也漫上了一丝期待,看着蒋星重的眼睛,道:“你说!”

蒋星重身子前倾,压低声音,对谢祯道:“景宁帝不是个好皇帝,国家在他手里,要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