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牢充斥着血腥味,百来个孩童瞪着眼睛倒在血泊中。他们还维持着死前的表情,极度震惊又极度恐惧。
大祭司站在牢房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冷气一点点散发出来,冻得周围人不由瑟瑟发抖。
凤君眼角的笑意也消失了。她看着那些如同破布娃娃一般的孩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起来。
如果,如果没有她……凤君双唇紧抿,眉间凤凰花耷拉着,毫无神采。
她撩袍弯腰与诛离一起进了地牢,浑不在意自己的衣裳沾染血污,一个一个孩子查看过去。
她想看看有没有哪个孩子还尚存一息。然而没有,这些孩子的脖子被利刃划破,还有些许温热的血在往外淌,身体也尚有余温,但气息已绝。
三百六十七个孩子,三百六十七条命,就这样没了。凤君浅红色的眸子震颤,沾满血的手黏糊糊的。她总觉得,这些血就是那些孩子,他们在她指尖徘徊指责她。
“在黑暗的地底苟活,虽是没了自由,但不至失了性命。他们还能期许,期许有一天去到昆仑之南,再不必担惊受怕。”凤君用干净的那只手替这些孩子合上眼睑,“那日,若那少年只是冷眼旁观,该多好。”
紫微大祭司伸过手来,握住了凤君冰凉的手。
在凤君翻看那些孩子的时候,他也一起跟了进来。这时,他有些后悔,后悔叫她一起过来。她该立于这尘世之外,不该被这些阴暗角落的污浊玷污。
凤君的视线顺着大祭司的手一路向上,最后落在大祭司脸上。
黑暗的地牢里,她只能看到大祭司的轮廓,听他淡漠的声音说道:“莫要责怪自己。是本座的失误,本座应了你放归他们去往南方,但又因私心留他们在此。”
这些孩子身份不明。是蜉蝣却不在上善塔,其中一个少年还能拿出大冢宰府的玉牌,深挖下去,将是一把指向大冢宰的利剑。
他原是想用这些孩子对付大冢宰的。却没想到,在自己的昭华宫里,竟让这些孩子丧了命。真追究起责任来,也是他的错。
“主上,皆是一剑封喉,利器所伤。”诛离查看完所有的孩子,向大祭司禀告。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听得出来,他的情绪也不是很好。
大祭司牵着凤君的手,将她往远离尸体的地方带了几步。然后他轻轻嗯了一声,问诛离:“大冢宰是几日前来的昭华宫?”
诛离思索片刻回答:“是四五日前。”
大祭司微微眯起眼睛:“这么久?潜藏这许多日,到今日动手,他倒是学聪明了。”
“主上怀疑是大冢宰?是他那日来探病之时,顺便将杀手带了进去?”
大祭司不置可否。昭华宫有结界笼罩,不明身份者难以潜入。外来的凶手要进来,只有跟着那些来探访昭华宫的人,如大冢宰,如长公主和国主。后两者没有动机,剩下的便只有大冢宰。
诛离抓住了脑子一闪而过的灵光:“这些孩童死去不多时,这会儿也没谁出昭华宫,那杀手定然还在宫里。属下这就去查查近来宫中有无可疑人员。”
大祭司颔首,提醒诛离:“杀死这许多人,动静不算小。这几日轮值的守卫也一起查。”宫里的杂草也该清一清了。
末了,大祭司凉凉的视线掠过地牢外的守卫。
这一眼,吓得守卫们几要瘫软在地。
“祗澜,那个少年不在这里。”突然,凤君拽了一下大祭司,浅红色的眸底流转着别样的光芒,“我曾将归元镯中的一缕灵气注入那少年灵台,但这里的孩子没有一个身上有那道灵气。我想,他可能还活着。”
大祭司和诛离相视一眼。
“你能通过那道灵气找到他吗?”大祭司沉声问。
“试试。”
凤君松开大祭司的手,缓缓闭上眼睛。只见双手交叉在胸前,捏了一个旁人看不懂的诀,那眉间的凤凰花便泛起淡淡红光。
三个呼吸之后,凤君的灵识在这方世界铺展开来,身周的天地元气与她的灵气相合,如波纹一般荡开。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诛离描述不上来。他就觉得此时此刻,他像是被人扒掉了所有的衣服,身上的一切一览无余。
不由地,他朝大祭司身后躲了一躲。
大祭司仍是很平静,自觉地站在凤君身前为她护法。
约莫一盏茶功夫,凤君收回了灵识。
她睁开眼睛的刹那,一股强大的威压笼罩这阴暗角落。凤君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晰地感知到了她的怒意。
那怒意化作一柄柄看不见的剑悬在众人头顶。他们有理由相信,凤君想要他们的命。
“祗澜,随我来。”红衣一动,声线沉沉,凤君拉起大祭司就消失在了地牢里。
未结法阵就原地消失,这女子是何等修为。守卫们看得目瞪口呆。
大祭司觉得,他先前对自己确实太过自信。原以为那少年应该还在昭华宫,却其实早已不在,而是到了上善塔。
上善塔一共九层,关着蜉蝣之民,也关着犯了重罪的有容国人。在有容国,没有天赋血脉和血脉微弱者是约定俗成的炼丹原料。其实,犯了罪的有容国人也会被送往上善塔,炼成长生轮转丸。
那少年在上善塔第九层,长生轮转阵法运行的地方。
凤君带上大祭司穿越水神结界,而后瞬移到了少年所在的位置。到的时候,她已经敛了周身气息,并为自己和大祭司捏了一个隐身诀。
所以,上善塔里的人看不见他们。
少年躺在阵法中心,七窍流血。他身下和四周都围绕着复杂的法阵。这些法阵之外,有六名白袍术士在咏唱着复杂的咒语。
在一声声悠远的吟唱声中,这些法阵在慢慢侵蚀少年的身体。
他身上每个毛孔都在滴血。那些血珠悬浮在半空中,缓缓上升,最后汇聚到塔顶那个更为巨大的法阵中心。
大冢宰容遇也在塔上,他冷漠地看着那个与他相像的少年在法阵中痛苦挣扎。
大祭司晓得凤君为何愤怒了。
虎毒尚不食子,而大冢宰容遇却无视血脉亲情,将那少年丢在了长生轮转阵中。
大冢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原来是你藏起了那些蜉蝣,这么多年都未曾怀疑,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法阵中的少年擦了擦嘴角的血,眼睛已经被涌出的鲜血蒙住了视线,但还是凭着残存的听觉愤怒地盯着大冢宰的方向:“我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是禽兽!畜生!”
大冢宰冷笑:“我怜惜你母亲,才留你这么多年,却没想到养了只白眼狼。”
大冢宰示意术士们暂停施术,然后举步走了过去,发狠一般捏住少年的下颔:“允你活着已是天大的恩赐,区区蜉蝣蝼蚁还妄图掀起浪来?可笑!”
“容遇,你的路走到头了!我什么都跟大祭司交代了,你就等着吧!等着长公主治你的罪吧!”
少年低低笑起来。他那张脸,口眼耳鼻都在渗血,看着实是狰狞可怖。
大冢宰捏着他下巴的手越来越紧:“你想得太简单了,他没有证据。实话告诉你吧,与你一起的那些蜉蝣,我都杀了。一个不留!”
“你!简直不是人!”少年愤怒嘶吼,他想挣脱大冢宰的钳制,扑过去啃咬他。
但他实在没有那个力气,只能躺在地上喘着大气,如同一条失去水的鱼。
大冢宰似乎没了聊天的兴致,目光冰冷,看着地上少年全无父亲的温情。
他重重将少年甩开,掏出一娟手帕擦拭手掌染上的血迹:“继续。”
法阵再度启动。
少年蜷缩成一团,嘶吼着,承受着血液被强行剥离的痛楚。
凤君记得小少年说过,他们还不如牲口,牲口宰杀一刀了之,但在长生轮转阵里,要经历冰与火的淬炼,整整七十九天才能解脱。
长生轮转术,实实在在是一个毫无人性的术法。
凤君面色沉沉:“我可以毁了这个阵法吗?”
大祭司沉默。
沉默便是不同意。
“只可救人。”大祭司察觉到凤君冰冷气息,又解释了一句,“长生轮转阵由两个主阵和八个小阵组成,联结着整座上善塔。毁阵便是毁塔,这塔里尚有许多人。”
“好。”凤君已经冷静了下来。她自袖中掏出一条丝带,轻透柔软,是在千机殿一个匣子里找到的。
这丝带是由鲛人之泪与天蚕丝捻合而织就的,坚韧非常。若往里注入灵力,便可见柔和珠光闪烁,如梦似幻。
凤君和大祭司相互看了眼,不用说什么,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紫袍下朱砂法阵泛起红光,天地元气流转,长生轮转阵被干扰,旋转的速度缓了下来。
“谁?!”大冢宰警觉,四下环顾,却并没有看到一人,也没有探查到气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天地元气突然逆向流转。
六名白袍术士被干扰,气血逆行,齐齐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咏唱戛然而止。长生轮转阵停止了运行。
就是现在!凤君抓住机会甩出丝带,那丝带如有意识一般缠上少年腰间,将他拽出了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