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大祭司没有回答凤君,只是隔着五六步的距离停下,一双幽绿的眼睛淡淡注视着她。
他身后,两只蝴蝶翩翩飞舞,透明的翅膀在萤石的微光中泛着七彩琉璃色。它们忽左忽右飞着,最后在凤君衣袖上停驻。
这是琉璃彩凤蝶,昔年由水神亲自配种培育,作追踪之用。据说,只要身上尚有一丝他特制香料的气味,这蝴蝶就能于千里之外追踪到目标,其追踪之能力远胜过猎犬。
凤君抬手嗅了嗅,果不其然,袖子上有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
这是物理追踪,自然不能为墨玄石阻断。
“衹澜,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做两手准备。”凤君笑了笑,轻点蝴蝶的透明翅膀,那两只蝴蝶也不害怕,只是扇了扇翅膀,不曾挪动一只脚,“你撒了香粉在我衣上,我竟是一点都不曾察觉,当真是美色误人啊!”
紫微大祭司一双眼古井无波:“女君术法卓绝,寻常追踪的术法定逃不过你法眼。要想抓你,定要用上我所能用上的所有法子。”
“何必如此周折呢。”凤君眉眼一弯,眉间凤凰花便舒展开来,只见她长袖一拂,驱走那两只琉璃彩凤蝶,随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亲昵地挽住了紫微大祭司手臂,“你在哪,我便在哪。”
紫微大祭司&小少年:“……”
紫微大祭司微微皱眉,想抽出手却发现不仅手,连双脚都被牢牢束缚在原地。
方才凤君说话间,悄无声息地施了一个束缚咒,一个华丽的束缚咒。自凤君指尖处始,灵气凝聚,化作一株菟丝子盘旋缠绕。
菟丝花开,紫微大祭司便被牢牢束缚住。他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心下却又惊又怒。因为他发现,凤君靠近之时,他是全无防备的。
他不该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小子,还不快跑,带着里面那些人赶紧换地方!”
“啊?啊!哦!”小少年尚在对紫微大祭司的恐惧和对凤君举止的惊愕中,听到凤君催促,赶忙回神,“那姐姐呢?”
“我还要了一段孽缘。”凤君笑眯眯地看向紫微大祭司。
小少年的视线在凤君和紫微大祭司之间来回了三四次,好像看懂了,又好像没有。迟疑片刻之后,他深知事有缓急,现在不是探究凤君与紫微大祭司关系的时候,于是转头就立刻向甬道深处跑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小少年的气息消失在甬道尽头。随后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晃动,有些许碎石沙粒被震落下来,最后是一声沉闷的巨石落地之声。
小少年封住了此处入口。
这里遍布墨玄石,术法无法穿透,紫微大祭司要想突破入口恐怕要费不少时间。再加上凤君束缚咒争取的时间,足够让小少年去转移那些可怜的人了。
是个机灵的小子!凤君神情松懈下来,不过,她挽着紫微大祭司的手并没有松开,而是撩开他宽大的袖子去看他皮肤上用朱砂绘制的法阵。
朱红色的法阵在冷白皮肤上分外显眼,但却不见调度天地元气的痕迹。
凤君“咦”了一声,问道:“祗澜,你被人捆住都不反抗一下的吗?还是因着是我,你就逆来顺受了?”
紫微大祭司神色淡淡:“因为没有必要。你总是要放开本座的。”
凤君歪着脑袋,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女君神秘强大又不知底细,本座行事自要谨慎再谨慎。现身之前,这方圆百里地上地下,本座已经摸了个一清二楚。”
凤君脸色微微一变,听紫微大祭司继续说道:“女君不妨上去数数有多少蜉蝣之民,看看可有少一人或多一人。”
她忘了。她家师兄行事向来谨慎周到,很是难搞。哪里会这么轻易让自己被困住,又哪里会这么轻易让对手逃脱。
凤君头疼地捏了捏太阳穴,叹了口气,指尖一动,即刻解开了束缚咒:“那便一起上去看看吧。”
解咒的同时,凤君收回了挽着的手,不料,紫微大祭司却反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凤君挑眉,“祗澜这般放不开我吗?”
紫微大祭司冷哼一声:“女君心思难测,抓在手里踏实点。”
凤君浅浅一笑,掰了掰紫微大祭司的手指,而后者纹丝不动。
“可以松一松,换个方式吗?比如牵根绳子?”凤君建议道。
紫微大祭司面无表情。
“行吧,那能请郎君把手往下挪一挪吗?这地方抓得实在生疼。”说着这话的时候,凤君配合地来了一个吃痛的夸张的表情。
“……”紫微大祭司嘴角不由地抽了抽,神奇的是,他真的把手往下挪了挪。
松手挪的那一刻,他不淡定了。幽绿的双眸颜色转深,对于自己反常的反应,他惊讶之余也分外懊恼。方才一松手,万一人跑了怎么办?
好在,凤君没有跑的意思。在紫微大祭司松手的那一会儿,她顺势与之十指交握:“瞧!这样不是更好嘛!”
“……”
紫微大祭司冷冷甩开她的手:“女君自重。”
“可,是你先抓的我。”凤君提醒道。
紫微大祭司被噎了一句。
莫要与这厚颜无耻的女子掰扯。紫微大祭司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绪,冷着脸道:“把手给我。”
“你自己甩开的。”
紫微大祭司:“……”自遇见这个女子,他的理智似乎就在溃散的边缘徘徊。
刚刚,他绝对是疯了才说出“把手给我”这样的话,疯了才会觉得对方会乖乖配合伸出手来。
紫微大祭司陷入沉默,大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瞧不真切神情。
琉璃彩凤蝶环绕凤君飞舞。
凤君见驱赶不了,便也听之任之。她落落大方看着紫微大祭司:“衹澜,我为你而来,不会跑的。”
她这一句话说得随意自然,听在紫微大祭司耳中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无端地,他竟又晃了神。脑海深处,有一个与这女子一样的声音在说话,铿锵有力,坚定而决绝:“众生信我奉我敬我,我自要尽我之所能护佑他们!即使魂飞魄散!”
“幽篁!”几乎是下意识地,紫微大祭司喊了凤君一声。
彼时,凤君拾级而上,正在抱怨这五百二十一个台阶往上走比往下更累。
听到紫微大祭司着急忙慌地叫她,她回眸疑惑问道:“何事?”
回答她的,还是沉默。
紫微大祭司眉头拢成了两座小山丘,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什么术法惑住了。
凤君见他不说话,心下疑惑,但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便又重新开始爬石阶。
她一步步往上走,走了约莫二十个台阶,身后的大祭司终于动了。不过,他并没有急急追上来,而是亦步亦趋跟着。
期间,凤君回头看了他好几眼。他仍是没什么表情,但好像已经对凤君放心,没见采取什么行动来抓人。
自地洞出来,已是月上中空。
星河灿烂。明月清辉洒下,为凤君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光。那两只琉璃彩凤蝶一只停驻肩头,一只停驻指尖,翅膀一张一合,衬得她宛若误闯人间的仙子。
不对,她本就是实打实下凡的神君。
凤君凝眸浅笑,端的是风华无双。
在深夜寂静的小巷子里,一众白袍术士不禁看呆了。直到紫微大祭司出现在凤君身后,众人才回过神来。
而凤君的目光越过这些术士看向巷子外的大街。街上没有其他行人,只有一群术士押送着几辆囚车渐渐走远。铁链拖拽在地,哧喇喇的声响有些刺耳。
街边临近的另一条小巷子处,还停着四五辆囚车,术士们正像丢小鸡崽一样将从地下抓到的人丢进车里。
那些人脸色煞白,瑟瑟发抖着蜷缩在一起,竟都是些十岁左右的稚童。
浅红色的眸子里有凉意渐渐漫开。
巷子里的白袍术士们忽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笼住了他们。
凤君朝前走了一步。
术士们心底升起恐惧,不由地后退了几步。他们谁也没忘记,眼前这个女子曾一招击溃了他们合力的阵法。
紫微大祭司也是心中一凛,他明显感知到了凤君的杀意。就在他准备运起天地元气抵御凤君之时,凤君忽的敛起周身气势,笑着问道:“你们退什么?本君长得凶神恶煞吗?”
白袍术士们面面相觑,摸不准这女子究竟要做什么。
凤君朝前走几步,他们就退几步。在他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凤君行至囚车身前。
术士们立马警戒起来。
而凤君视线轻飘飘扫过囚车里的孩子,而后弯腰走了进去,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众蜉蝣之民中间。
术士们愣了愣,齐齐转头看向大祭司。
紫微大祭司绷着脸:“出来。”
凤君眨眨眼。
“女君觉得本座会蠢到把你和这些蜉蝣放在一起吗?”紫微大祭司冷冷开口。
“哦,懂了!”凤君恍然大悟,“你怕我劫走他们。”
凤君确实有这个想法。这些孩童因她之故被术士们发现,实在过意不去。方才她本是想施术劫走的,但眼下术士众多,动起手来不太方便。而且动静闹大了,或许就不是扰乱一两个凡人命运的事,而是扰乱天道秩序降下天谴了。斟酌再三,凤君及时收了手,决定先和这些孩子关一起,然后找机会遁走。
目的被识破,凤君也不再坚持,钻出囚车,拂了拂衣上尘埃,问道:“那你要将我关在哪?”
“本座五步之内。”
凤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