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简陋,暗不见光。甫一进去,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赵明达打开火石,点燃了架子上的几盏残烛。骤亮引起不适,谢檀蹙眉移开了眼,后方呼吸声加重,是季殊合贴了上来。谢檀闻到一股白檀香,淡淡的,并不难闻。她刚要躲开,眼前出现了一节衣袖。
季殊合替她遮住了蜡烛的光。
待她适应后,又若无其事地放下了,后退几步,安静的站在她身后。
而石床上的季殊羽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形,眼也未睁,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谢檀走近一看,季殊羽依旧穿着缎布军衫,只是外面的盔甲被卸掉了,应该是突然被缚,衣服都来不及换。诚然他们还算有点人性,他脚上的皂纹靴还在。
定睛望去,他双手双脚皆被铁链缠住,衣衫肮脏,上面还沾着黑褐色的血迹。眼下乌青,不知是受刑了还是长久未得眠。长发凌乱打结,血水凝在上面,形成一团。
谢檀都走到他面前了,他还闭着眼。
“季小将军。”
听到有人唤他,季殊羽睁开了眼。
面前站了一个女子,身姿挺拔,高挑修长。面容清丽高雅,神情间透着一丝疏离,如远山之巅,云雾缥缈。
“本官是左军都指挥使谢檀,奉旨前来调查你的案子,这是本官的牙牌。”她掏出牙牌向季殊羽展示了下。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起伏。
季殊羽认得她,她是都指挥使,也是嘉定长公主。
“你有任何冤情都可以跟本官说。”耳边又传来了一句。
季殊羽看了谢檀一眼,没回答,复又闭上眼。
谢檀沉默了一下,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道:“若是有难言之隐,也可以跟我说。”
季殊羽还是不为所动。
“早就说了,季殊羽谋反已经认罪,指挥使又何苦来这一趟。”赵明诚在后面得意道。
谢檀闻言,眉头一皱,就要发火。忽听季殊羽在后面说:“对呀,季小将军,有什么冤情都可以讲的,指挥使可是个好人。”
似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季殊羽双眼一下子睁大了,头往前伸,想看清说话人的样子。
赵明达听到季殊合的话,声量陡然拔高:“一派胡言,什么冤情?指挥使该好好管管你的男侍了!”
“本官家务事就不劳赵大人操心了。”
谢檀继续对季殊羽道:“季小将军,本官既然千里迢迢来这了,自然会把这件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该认罪的认罪,该杀的杀,绝不允许欺君罔上的事情发生。”说完她威胁性的看了赵明达一眼,目光如利刃般锋利,让人感到一种被刺穿一切的恐惧。那赵明达一时被她骇住,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今夜太晚,季小将军先休息一晚,本官明日再来,还希望季小将军好好想想,不要以身犯险,得不偿失。”
“另外。”她走到赵明达面前,“还请赵大人明日将季殊羽另移他处,这里环境不宜审案。”
“季殊羽在这已经关了十几天了,为何指挥使一来就要给他换位置?”
“大人是否是在徇私情?”赵明达目光狠厉。
“那赵大人私设牢房是否是在报私仇?我南明律哪条法规注明了官员可以私自扣押刑罚犯人的?”
“还是说赵大人在这朔州城里一手遮天,置王法而不顾?”谢檀厉声道。
赵明达一时被她问住,面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
僵持间,季殊羽走过去,递给季殊合一块帕子。
“瞧瞧这伤口,季小将军拿着先擦擦吧,等明日换个新处所就好了。”
“赵大人,您说是不是?”季殊合望向赵明达。
赵明达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季殊羽看清了是自家亲弟弟之后,张嘴想问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却被季殊合一把捂住。
“大哥,你先别说话。”似是怕赵明达去而复返,他又朝后望了几眼。
“我和殿下都知道你是冤枉的,不要怕,明日你只管当堂翻供,就说之前自己认罪是被逼迫的。”
季殊合紧盯着他:“一定不要认罪知道吗?”
季殊羽点点头,随即眼神望向谢檀,表示不解。
然后他就看见自家弟弟嘴角一勾,语气温柔含笑道:“我扮做殿下的男侍,这才有机会过来。”
“放心,殿下是个十足的大好人。”
谢檀懒得理他的马屁,走到了甬道口,“说完了吗,再不走,赵明达该起疑心了。”
“这就来,这就来。”季殊合急忙跑过去,抽空还不忘对大哥说一句:“别忘了我说的话哦。”
两人朝前走去,走了数十步,果然看见赵明达在前面等他们。看见他们过来了,才冷哼一声继续向前面走。
季殊合拉了拉她腰间垂下来的绶带,凑近她:“诶,殿下,你说那赵大人是不是吃炸药了?怎么见咱们一天了都没个好脸色。”
谢檀又闻到了那股白檀香,瞪了他一眼,忽又记起甬道无灯,对方看不见,只好侧身说了一句:“多嘴。”
“是是是,是我多嘴了。”右侧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带点压抑的笑意。
谢檀莫名耳朵发烫,想快点走出去,谁料步子一大,差点摔倒,原来自己的绶带还攥在季殊合手里。
她伸手想拉回来,那头却一紧,季殊合没放手。谢檀转身压低声音,恼怒的喊了一声:“季殊合!”
“好了好了,这就松开,殿下别生气。”说罢手一松。谢檀没料到他会突然放手,她这头扯着,绶带本就紧绷,骤然一松,她不受控制的向前扑去,下一秒,鼻尖满满的白檀香气,她扎进了季殊合怀里。
而季殊合也双手环绕接住了她。男人的胸腔温暖,贴近了能听到心跳声。
“殿下千万抱紧点,可别摔倒了。”头顶上方传来戏谑笑声。
谢檀第一次感谢甬道的黑暗,否则对方一定会看见她通红的脸颊和无处安放的手脚。
待镇定下来之后,她急忙往后一退,却因为地上石子硌脚,站立不稳,往旁边闪了一下,季殊合察觉到,又要去扶她,被谢檀伸手一推。
她撑在墙壁上:“不用了,季公子。”
“夜已深,还是快点回去休息吧。”
等二人磨蹭着从甬道出来时,赵明达正在博古架旁等着他们。借着月光,看着他们,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指挥使真是好兴致,这么点路还走了这么久。”
谢檀不明白他又发的什么疯,季殊合却是咳了咳:“那还是比不上赵大人军务繁忙,日夜操劳,从军营回来不也这么久吗。”
赵明达个大老粗没听懂季殊合的阴阳怪气,洋洋道:“那是自然,本官日日练兵到深夜。”
他上下打量了季殊合一眼:“与你们这种自是不同。”看样子是把季殊合当成侍妾一般的人了。
谢檀冷冷地看着两人:“说够了吗,要不要给你们俩再开个说书堂子?”
季殊合自觉失言,摸了摸鼻子,又伸手整理了下在甬道里被谢檀蹭乱的衣领,乖乖跟在她后面出去了。
一路上,他都很安静没再说话。等三人重新回到了院子,赵明达站住了,他环顾四周。
“指挥使您也看到了,下官这里地方小,怕您住的不习惯,还请您另寻它处吧。”说完就扬长而去,竟是直接不管两人死活。
饶是谢檀再不在乎,此刻也不免被气得面容铁青。
“这个赵明达实在是猖狂,本官好歹是上京奉旨过来查案的,他竟如此敷衍。”
“殿下先别生气,不妨想想,赵明达敢这么做的原因。”
“不外乎两种,要么就是他证据硬,确定这一次可以置我哥于死地。”
“要么就是他后台硬,不管怎么得罪殿下都可以全身而退。”
“你觉得是哪种?”谢檀问道。
“既然你我皆知,我大哥是被诬陷的,那第一条肯定不是。”
“那就只需抓出他背后的高人了,以及能让你大哥甘愿认罪的原因。二者之间必有联系。”谢檀接话。
“对,殿下真聪明。”季殊合笑眯眯地道。
谢檀睨了他一眼,一天天净说些有的没的。
“去将师爷叫过来,今夜去王然收拾的院子。”
季殊合随手招呼了个守夜的侍卫,让他把师爷喊过来。
师爷姓钱,过来的时候还牵了辆马车,“指挥使殿下,王大人晚上走的时候已经吩咐过了,让老朽听您的话,这马车我一早就备着了。”
“只是...”他神色有些为难,“原本是给殿下安排好了车夫的,只是没料到您回来的这么晚,如今车夫已经下值了。”
“殿下,您看这车夫...”他抬眼看了眼季殊合。
“无妨,让他来。”谢檀指着季殊合道。
钱师爷把路线指给季殊合,就喜滋滋地退下了。
季殊合认命的爬上马车,又单手撩开了车帘,另一只手伸向她。
“殿下,上来吧。”
谢檀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男子手指修长白皙,宛若玉笛新削。一看过得就是养尊处优的日子,是以他手心及拇指指腹处的薄茧就格外醒目。
谢檀自动忽略了他伸出的手,踏上了马车,随后重重拉上了车帘。
嗯,看来是今晚做得太过火,把殿下惹生气了。
马车安静地行驶在街道上,车辕与石板路摩擦出轻微的声响。朔州不比上京,入夜了还人声鼎沸,这里因战乱侵袭,又加上年关将近,农户们早早的就熄烛闭户。偶尔有几个巡逻兵经过,看见谢檀她们,怕惹上麻烦,也只装作没看到。
静谧中,季殊合想起了那个梦,他心念一动,“殿下是如何得知我大哥是被诬陷的呢?”
马车里半天没声音,季殊合以为她不会回答,正想换个话题。
“那你呢?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我嘛,当然是算到的啦。”
“那季公子可真会算。”里头传来嗤笑。
听出她话里的疲惫,季殊合轻甩缰绳,加快速度往住所驶去,“那自然,本公子无所不会!殿下日后就会知道啦。”
二人先去了王然家,他府里还点着灯,人坐在正厅里,似是笃定了谢檀会过来。待看到季殊合也一同跟过来了,一时有些吃惊,谢檀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不解。刚想问,又听他道。
“无事,下官先带殿下去歇息的地方吧。”语气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意味。
住所确实离王然家不远,就隔了半条街,只是这宅子,诚如王然所说,干净是干净,就是非常小。前后两开间,大门在前头,中间一个小院,后面就只有一间主屋和一个柴房加灶房。柴房和灶房显然是睡不了人的。
两人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一间屋子,两个人可怎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