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十来个魔君子女随同姚姯一起回神门。
邰晟起的很早,早早地等在了山门前。
他同许多少君少主不一样。
往日里,魔君那里是不需要他去请安的。所以偌大的一个魔宫,他没有什么留恋的地方,百年的生活之地,最终也仅仅一个包裹就收拾了干净。
见到姚姯在众呼百应下拂身前来,邰晟避了避,错开人群,站到了最远处。
姚姯见了他,朝他招了招手。
邰晟别扭地不肯过去,生怕她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话语,亦或者再对他行些无礼之事。
姚姯笑了笑,见他不愿,也不胁迫他。
只是带着众人飞向神宫之时,到底带了些若有若无的怨气,以至于几个少君少主深觉得今日的云驾的不是很稳当。
但是驾云人是姚姯神君,他们就是再有意见,也不好说些什么。
踏过九曲泉,再过旱龙关,终于到了神门境内。
远远望去,仙云缠绕,彩光熠熠,六座神山分立各处,山上山下灵气四溢,扬空日光,直转青冥。
“哇……好漂亮……”几个少君到底年幼,魔域地界虽开阔,但邰弘深这个魔君实在无能,他们也常年待在一片贫瘠的魔涂山魔宫,对于如此美的景象自然心动不已。
姚姯带着他们缓缓下落,到了停云台,这才传信给各门门主前来相迎。
邰晟没有同其他人一般打量这神族的百里盛景,他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恢复正色的姚姯。
从魔宫到神门,足有两日,她不曾再找自己说过话,也未曾再分给自己一个眼神。
邰晟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闷和不安。
回到了神族,她是不是又要恢复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神君模样?那……那她之前对他说的话,还作数吗?
他要不要主动去讨好一下她?否则万一她生气了,不再收他为徒了,那可怎么办?
正在踌躇间,姚姯却仿若看到了他渴望的眼神一般,理了理头发,就缓缓朝他走了过来。
邰晟首次没有回避她的视线,同她对视了过去,只是一颗心早就跳的无处安放,他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才合理。
姚姯没有再调戏他。
她手中拿出几份笺贴,递到他手中:“各大神门,你有什么想学的,可以拿着我的名帖随意去。”
她与他保持了些距离,淡淡道:“我知道你左右是不想同我接触的,所以我这一路想了想,还是不做你师尊了。”
其实不是她不想,而是邰晟对她的排斥太过。
思来想去,姚姯觉得还是不要揠苗助长的好。他现在几百岁的年纪,算到人间里也就初初成年,无心情爱也正常,她没必要逆了他的心思,故意要他趟这情爱的浑水。
抛开前世他对自己的牺牲和偏爱,这时的他不过是个不受父君宠爱的小孩,她何必强人所难?
姚姯想的通透,如果这回他不爱自己,那也无妨,她好好地护他一世,替他将后路铺好,也就是了。
邰晟握在名帖上的手指一顿。
他没有接过去,反而双手背后,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你想甩开我?”
“我没有……”姚姯有些无奈。
“你先前的话,果然是哄我的。”他惨然一笑,“你们神族向来自是会甜言蜜语,幸而我未当真。”
做神君的弟子,是多少神族都求而不得的,偏他一个魔族孽种有了机遇还多次对她不敬重,因她温柔又平易近人,就妄想和她以同辈自处。
他还把她关在了门外。
邰晟闭了眼,只觉得自己特别糟糕。
“你当真也好,不当真也罢。我只是在给你选择的机会,你可以去任意一门,这样不好吗?”姚姯耐心和他解释。
邰晟却突然拔高了声音:“那你让我叫你师尊又有何意义?我现在叫你,你就收我为徒了吗?”
四周投来疑惑的眼神,更多的是笑邰晟的不自量力。
神君怎么可能收他一个孽种为徒?
姚姯被他突然锐利的声音弄得有些茫然。
他这是……生气了?
可是他不是不想做她徒弟嘛……
邰晟终于掩藏不住心头的恐慌,“师尊……”他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放低了声音,带着些恳求和讨好的语气求和,“先前,是我错了。”
姚姯被他低柔的一声,哄的心头有些发软。“你哪有什么错?”她的声音都放轻了。
正待接着说话,那头逯瑾瑜带着扈和昶等人一一前来相迎。
逯瑾瑜走在最前头,步伐焦急,举手投足却依旧带着名士风采,文质彬彬、温文尔雅。
见了姚姯,他才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神君一路辛苦,快些回去休息吧,此处有我安排。”又从袖中拿出上好的伤药,恭敬地递到姚姯的身前,道:“料想神君一定粗心大意,来不及处理伤口,我将伤药带上了,彼时让医官替你好好上药。”
姚姯早就不吃他这一套了,只是象征性的官话还是要说:“尸鬼的事情,还需仔细查探。”
逯瑾瑜垂眸称是。
于是她也就敷衍着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暗忖,得自己招两个可用之人了,纵观六门,她现在竟然毫无可以全权信任托付之人,这样的感觉,太不妙了……
“这群少君少主们,是神君从魔宫带回来的?”逯瑾瑜扫视了一圈,他问向众人:“可有属意的神门?”
姚姯在此,他们倒想都入了姚姯的神意门。可是方才这位门主的言外之意已经说了,姚姯受伤未愈,又许久没休息,自然是无心教学的,此番再说自己想加入神意门,倒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众人皆不说话,逯瑾瑜就自顾地安排了起来:“那便都留下,由我随机分配。”
他见姚姯依旧不离开,心知她操心惯了,仍旧放心不下。便与姚姯靠近了些,低声哄道:“神君先回神宫,我在宫中准备了百花露,往日神君最是喜欢,如今可浅饮几杯,也好助神君入眠。”
他看到姚姯两鬓发丝有些凌乱,下意识想帮她整理,却被姚姯推开。
姚姯自己理好了头发,淡然地看了眼邰晟,见他立在原处不语了,也就打算离开。
谁知她刚走一步,他就在身后跟了过来。
逯瑾瑜只见了他一个背影,没见到容貌,只好在后头喊:“那是魔宫的谁?怎的这样没规矩?”
姚姯这才回头,无奈地看向邰晟。却见他红了眼眶,倔强地跟在她身后。
“你当真,要入我神意门?”姚姯站定,问他。
邰晟点了点头,手指紧紧攥住衣袖,生怕她拒绝自己。
“好,你不要后悔。”姚姯朝他伸出手。
邰晟眼中终于溢出一丝喜悦,他急匆匆地把手交到她手中,生怕晚一步,她就反悔了。然后一直被她牵着离开。
完全忘了,做人徒弟,是不用牵手的。
会牵手相携的,那是道侣,是恋人,而不是师徒。
在原地主持的逯瑾瑜眼见着姚姯带人离开,他脸色僵硬,眸中溢出一丝阴郁。
这些年来,姚姯从未收过徒,他以为,不会有例外。
直到他看到姚姯对那个少年明显的偏爱。
她一贯重礼节、知分寸,从来不会做当众抹了他面子的事情。
可是刚刚,她就是这样干了。
不仅明目张胆带走了私心想入她门的弟子,还明晃晃牵了他的手离开。
那个少年,究竟是谁?!
前世……前世的时候,她分明没有收过徒弟……
魔宫,魔宫,逯瑾瑜的口中念念有词,突然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难道,是他?!
他胸口充满了怨念。
初初醒来的时候,逯瑾瑜简直欣喜若狂。
他被姚姯所杀后,迟迟不肯瞑目,终于心有不甘地闭上眼,醒来却能直接回到三千年前,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
可上天既然垂怜他,给了他机会让他重来一次,又为什么,那个魔头还是阴魂不散?!
但他这次休想夺走姚姯!
谁都不能夺走姚姯!
逯瑾瑜心不在焉地分配好名额,其余几个门主一向听他安排吩咐,自然都没什么意见。
直到侍从们将这几个徒弟一一带了下去安置,姬天灵才敢凑过来到逯瑾瑜的身边。
“瑾瑜,我去琴剑门寻了你三回,皆不见你……”她的声音黏黏糊糊。
逯瑾瑜同她避开了些距离,温声回答:“我自在神宫替神君处理庶务。”
姬天灵撇了撇嘴:“你怎么什么都要帮她呀?倒不如再招几个灵童随官……”
“不可!”逯瑾瑜面色阴沉地打断她,斥道:“神宫诸事机密,怎可戏言?”
“可是你时时同她在一处……人言可畏……”她语气有些不满。
“那又如何?除我之外,还有谁可以胜任此等工作?便是只有我陪着神君,她才能知晓,这天下,只有我配站在她身边!”逯瑾瑜一时咬紧牙关,瞪圆了双目,有些口不择言。
姬天灵见他此等模样有些害怕:“瑾瑜……你怎么了?你怎么……”
“我怎么?我便是如此!一直如此!”逯瑾瑜看向她,露出阴森的笑容:“谁都不能觊觎她!就只有我能同她在一起!”
“你……你……”姬天灵第一次听他直言说出自己对姚姯的心思,当下伤心不已,知道自己一腔少女心被抛弃了个干净,她哭得厉害,飞身离开了。
胥竹叹了口气:“善哉善哉,你这又是何苦……”
逯瑾瑜喃喃道:“我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做错了……”他可以不利用姬天灵,不过是多走些歪路。
再多些公务也无妨,运营神族本就艰难,尤其像他这般虽有根基,却早无祖业的门主来说,少了姬家助力,当然会让他难上加难。
可是没关系,他承受得起。
但若是因为姬天灵,让他同姚姯再生嫌隙,那是万万不能的。
先前,先前姚姯与那个魔头好上,就是因为他与姬天灵暧昧不清,所以她生气,想报复自己吧?
那他这次和姬天灵掰扯清楚了,姚姯可以回头看看他了吧?
他决不能!决不能再错过姚姯!
……
邰晟跟着姚姯一路走,从停云台到神意门的路途尤其远,而姚姯又存心起了些坏心思,没有带他腾云,而是一路步行过去。
两人相贴的手掌都不自觉添了些热意。
邰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被她一直牵着。
也是到现在才浑然惊醒,想起他只是拜师,不是成婚,是不必同她牵手的……
姚姯心中暗自偷笑,一直在等他何时自己反应过来,谁知小魔头现在迟钝的很,等了三刻才反应过来,慌乱地甩开了她的手,且与她保持了些距离。
“怎么了?”姚姯欲盖弥彰,装作不解地问。
“你……”邰晟抿了抿唇,颇有纠结,却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你究竟是要招个年轻貌美的童养夫,还是单纯只是招个弟子?”
姚姯揶揄地笑了笑:“为什么我不能是单纯想要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徒弟呢?”她理了理衣袍,神貌坦然:“当然,你的建议很不错,我也可以采取的。”
邰晟咬牙:“我没有建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