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巍在远岱峰听道时,学到过一些能固本培元的进补方子,便每天汲取朝露,用来煲灵米粥,或是煮灵茶,给云岚养身体。
云岚被投喂了两个月,照镜子发觉自己圆润了些许,便不再用云巍每日呈上来的灵米粥,和滋补灵茶。
这让云巍有些发愁。
虽说师父看起来身体无恙,可她双修时总是恹恹的,好似打不起精神。
云巍有些患得患失,他便开始换着花样给云岚做那些滋补的膳食。
云岚有时口欲犯了,便忍不住吃一些,这让云巍感到自己做的努力是有用的,更受鼓舞。
除去这些,他开始患得患失。
在合欢宗久了,他也知道了一些云岚过往之事。
师父有过露水之缘的人不算少。毕竟合欢宗的功法,想要有突破,就必须找人双修散功。
师父如今修为高,必定有许多想要再续前缘的人。
前有狼子野心的凌忘尘,已被斩杀。
后有拿留影石离间他和师父的有琴轶。
云巍决定早做打算。
之前两次用剑,一次打退了凌虚剑派的剑修小贼,另一次是斩杀凌忘尘。
他明白自己于剑道上有天赋,便每日在合欢林中,捡一株树枝修习。
随没剑谱,也无对剑之人,但云巍拿上树枝后,剑舞便随心至,自在洒脱至极。
云岚喜爱合欢花,他担心剑气将花催折,便刻意收敛剑气,久而久之,竟将剑气的收放和力道精确到了毫厘之间,悟得了另一种无上剑意。
修为竟又在未引动天雷的情况下,进境结丹。
当然,这些都没逃过云岚的眼睛,到底说来,这片合欢林,是出自于她,大到林木数量,小到林间的虫儿,她都尽数知晓。
见他结丹如此之快,云岚开始觉得,她的小奶狗云巍就快要消失了——他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要做回老狗比陆青崖了。
陆青崖是极清高之人,若是恢复后,恐怕会赶紧撇清与她这段见不得人的师徒关系,然后想方设法掩盖此事。
只是她拿不准,恢复的那一瞬,他面上百年不变的淡漠,会不会染上羞愤的红晕……
到那时,陆青崖若质问起来。
她定要无辜地装作根本没认出他是陆青崖,所以才收留他进合欢宗。
还要在他面前,装作舍不得“云巍”的样子,好好的恶心他一回。
云岚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她托腮坐在小筑的看台上没忍住笑出了声。
云巍在林中听到笑声,剑招未停,翩若惊鸿一个转身,寻着笑声望去,便瞧见云岚斜靠在坐凳栏杆上,她身后山空云净,鹤舞翩跹,映衬着她颊边的酒窝,云巍有一些要醉在其中之感。
云岚面上的笑意直达眼底,竟是他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
云巍的树枝,挥动的更加精妙。他手中树枝点地,将地上丝丝缕缕的合欢花瓣挑动起来,让花瓣随他剑气的轨迹在林间起落飞舞,花瓣让剑招从虚无,凝结成形。
合欢花甜中微涩的香气也震荡开来。
沁人心脾的香气让云岚心情舒畅,笑意不减。
能博师父一笑,云巍觉得,此间练剑的辛苦,就值了。
云岚观之入微,看他汗水挥洒,尽心将剑式挥的潇洒精妙,只为博她笑靥。
真是前生云间月,今谪入红尘。
从前,云岚想知道,陆青崖从不知平凡修士疾苦的天之骄子,变成熙熙攘攘的芸芸众生,剥去东极宫那高高在上,掌他人生杀的权力后,还会剩下什么。
而今,林间花雨剑舞,每日热粥灵茶,无一不再表明他已坠落红尘。
待他重新做回云端上的陆青崖时,是恼羞成怒,迁怒于她这个合欢宗妖女,在他落难之际,夺元阳,骗双修?
或是抹杀她的记忆,让这段屈辱的关系就此湮灭?
又或是道心坚毅,承认自己以“云巍”活着的痕迹,只当这是漫长岁月中一段眨眼即过的小杂音。
今天有肉今天吃!
云岚不在多想。她能笃定一点,富贵险中求,有云巍在,她的修为,哪怕是再上一层楼,冲击分神,也是有希望的。
……
这日,云岚正在窗前梳妆,用来画眉的黛色墨条断了,她正要拾起,却见一双带着薄茧的手快她一步拾了起来。
“莫脏了师父的手,我来。”
云巍捡起黛色墨条,放在调色的玳瑁盒中,接过云岚手中细细的笔杆,柔软的笔尖在墨条上游弋。
让云岚想到了昨晚,那濡湿的、温软灵活的舌,和在自己肩头抚过,带着薄茧的、引她颤栗的手。
他越来越会了,没有哪个双修搭子像他一样,能让她吃的这么好。她觉得,哪怕是让女修们腿软的师兄时千峰,应该也就是这种水平了吧。
云岚正出神,却被眉头那微凉的触感拉回了神志,她一抬眸,就见云巍正抬笔为她画眉。
就像在凡人聚居地时,她父亲给母亲描摹娥眉一般。
平日,父亲自号拂缨居士,母亲自号小扇匠人,夫妻两人恩爱无比。那时候在山村中,一家三口事事都要自己动手,盖房子,搭凉棚,侍弄菜园,上山打猎——还有父亲每日晨起,为母亲描画眉眼。
每日烦恼的,不过是田地里的收成,屋子是否漏雨,下一顿吃些什么饭。
直到天灾降临,一切平静戛然而止。
云岚从一个凡人进入到了话本中的玄奇世界,从姑姑口中得知了父母的故事——父亲为了母亲,放弃了自己的妖力,要同凡人夫妻一样白头偕□□度短暂的一生。
从痛失双亲的悲痛中醒悟后、在见到了修真者移山填海的力量后,云岚却又难以控制的怨恨父亲,如果他没那么决绝,散去一身妖力,那场天灾就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难道,两个身份种族不对等的人,如果要相爱相守,就必定要破除一切不同?
她的父亲就不能以妖的身份,和母亲相守?他为什么要放弃所有,飞蛾扑火?
她的母亲,明知父亲放弃做妖,会让他们的身体脆弱到一场病就能摧毁,却放任他,又何其自私。
她虽喜爱在山村里一家相守的生活,所以在星河顶的洞府,复刻了曾经的家——但让她放弃求仙问道,永远去过那样的生活,她必然不愿。
她与父亲不同。无论何时,她都不会放弃用来保护自己的力量。活着,才有资格相守。
云岚怔愣着出神,回想她在山村时的生活,虽只有短短的十年,可比这之后的虚长的五百年岁月,更刻骨铭心。
云巍还在用笔毫勾勒她纤细灵动的眉尾。
云岚的神识却发现有人来了。
她座下另外的三个弟子已经进了合欢林,正抬步登上小筑的院子。
曲知音未进门,便师尊师尊的喊起来。沐南箫嘟嘟囔囔着让她小声一点。
乌夏冰则静静地跟随师兄师姐。
云巍听到声响,动作一顿之后,又继续画。并不担心师兄师姐们会看见。
其实,他已经画好了,但不妨碍他再磨蹭着加几笔,在师兄师姐面前,凸显他与师父不同于他们的亲昵。
云岚虽总是头疼于沐南箫和曲知音的孩子气,但不得不说,有时候这对冤家总能逗乐她。
而乌夏冰这个弟子,看起来文静,又稳重,是个极听话又妥帖的小棉袄,可闷声作大死的功夫,比沐南箫和曲知音更甚。
她有时候,真想让他们三个均一均——她可就能省不少心了。
一进小筑,沐南箫便看见了师弟正像个娘们似的在给师尊梳妆,别过脸撇着嘴冲曲知音做了个要吐的鬼脸。
曲知音脚步一顿,险些没站稳。为女子画眉,可是闺中之乐。
曲知音瞧师尊和师弟的关系,约摸有些不寻常——再看师弟修为突飞猛进,竟已然结丹。想必师尊平日没少对他帮扶。
乌夏冰刚开始眼睛都不知该往哪放,但她一向机灵,随即就能如常应对。
她双手一拱,目不斜视:“师尊,东极宫来了人,二师伯和三师伯两人领到了半月崖,已备下了茶水招待,让弟子们过来请您。”
忽听东极宫,云巍的笔杆终于停下。他在镜中看向了云岚晦暗不明的眼睛。
云岚拿起折扇,吩咐曲知音和沐南箫回远岱峰,云巍留在小筑,乌夏冰则随她同去半月崖。
此番东极宫无故派人来合欢宗,不知是兴师问罪,还是例行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