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给他的幂篱是特制的,为防在外面认不出同行伙伴,这幂篱对同行之人不设防,故而云岚能透过薄纱看到云巍那被花花世界晃迷了的双眼,和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双唇。
整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还真是被雷劈的彻底,云岚心想。
沐南箫转着折扇,十分得意,开始给自己找场子,他滔滔不绝地向云巍显摆自己的见识:“看到那挂着‘桓’字商号的铺子了吗?那都是咱们宗门开在大泽南岸的丹药铺子!五六家呢!你师兄我啊,已经贡献过五炉丹药了!”
云巍看向曲知音,他并不懂这贡献是何意。
曲知音便同他说起这些宗门内的事物。
原来,“桓”是合欢宗开山老祖的姓氏,合欢宗在修真界开设的丹药铺子都挂着“桓”字商号。铺子卖出的丹药,由宗门弟子炼制,卖出所得的灵石和宗门二八分,宗门八,弟子二。别看只有二分利,其实也不少,毕竟,炼制丹药的材料,都是宗门所出。
“不通过铺子卖丹药,能直接赚十成十,那为何要通过宗门的商号呢?”云巍看了眼“桓”字商号,不解道。
沐南箫嗤笑一声,没为他解答。
云岚倒觉得自己小看了脑袋被雷劈了的云巍,她没想到这失忆了的人,逻辑竟然还挺缜密。
她颇为自豪地翘起嘴角道:“合欢宗所有丹药制成的最后一步,都是宗门合力地净水洗涤。”
沐南箫抱肘侃侃而谈:“净水,是弟子丹炉的蒸馏精华,一百年以上的丹炉,每月得一滴下品净水,五百年之上的丹炉,每月结一滴中品净水,千年的丹炉,则是上品净水。合欢宗的丹炉,都认主,无主的丹炉,便结不出净水。净水洗涤,没有宗门所有弟子的合力,便做不成。”
弟子无法脱离宗门炼制出丹药,也是合欢宗细水长流能从荒古相传至今的原因。
“师兄,就这么基础的东西,你当年学了两年,可把师尊愁死了!”曲知音放声大笑。
沐南箫气不过曲知音笑话自己,便拿扇子去敲她的脑袋,这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云岚让乌夏冰买了几簇莲蓬,才让这两人停了手。
“真是小孩子。”云岚叹气。
沐南箫和曲知音虽然嘴上不饶对方,但沐南箫还是将莲子剥下递给曲知音。
“吃点莲子,堵上你的嘴吧!真是不损我你就难受!”他一边抱怨,一边把一颗莲子喂进了曲知音口中。
曲知音笑眯眯地嚼着莲子,惊讶极了:“我以为你没剥掉莲心呢!”
“谁跟你似的!”沐南箫冷哼一声,又喂了曲知音一颗莲子,“师尊每次买莲蓬,你总要骗我吃带莲心的……”
云巍此时竟有些羡慕师兄师姐。
“你吃着玩吧……”一旁的乌师姐看起来心不在焉,将自己的莲蓬给了他。
云巍低头看看手中的莲蓬,又见云岚手中空空,便学着沐南箫,细细地把莲心剥离,然后将那些嫩白的莲子如宝贝一般,攒着放进一片荷叶,递给了云岚。
云岚有些晃神,她有些木讷地接过荷叶,就猝不及防地被云巍用手喂进口中一颗,那微凉带茧地指腹划过舌尖,让她舌尖仿佛被电了一下。
莲子入口清甜,又带着一丝植物特有的微涩。云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是师尊第一次带她到云梦泽南畔,她也得了莲蓬吃。
这一幕正被沐南箫看见,他是个“师宝男”,师妹们和师尊撒娇他不觉有何不妥,但他一看到云巍凑到师尊身边,就浑身不舒服,仿佛他的好师尊即将被抢走了一般。
沐南箫见此,将剩下剥好的莲子也塞给了敬爱的师尊——当然,他没胆子用手喂……
曲知音回头看沐南箫这般,心里感到十分好笑,拽着他往一边去了:“你跟我一起去那个妖族的小摊上看看银饰……”
“真是什么都要比一比。”云岚接下了徒儿们献上来的“孝心”莲子,对于他们这样“攀比”的举动很是受用。
皇极阁如一艘巨大的楼船,一半建在岸边,一半横于水上,将大片适合泊船的水域纳入其中,修建了一处码头,这码头共四处吞吐口,两进两出,人货分离,两处是拍品和物资进出的码头,两处是客人上岸和离去的码头。
其他城池都还在用凡人的烛火来做晚间照明,而云梦泽南畔,妖族经营地南市,每隔十步,便立一根白玉桩,桩上群镶着三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每隔五十步,便立一更高大的白玉桩,顶部雕刻成玉兰花瓣样式,每片花瓣下都悬挂着夜明珠群镶而成的“灯”,穷极奢华,又亮眼地让人惊叹南市的繁华。
云梦泽南畔,堪称修真界的一颗明珠。
不止魔族想摘下,修士们也想染指。
即便是早已飞升离开了这个小世界,但蛟奶奶的神通,还是让所有人都望而却步,妖族低调的休养生息,也使得他们逐渐从自保的状态里走出,成为能和修士与魔界鼎足而立的一方。
在南市里人挨人,云岚的心弦一直紧绷着,担心会生出事端。
看云梦泽南市人头攒动,她并未从人们交流间得知什么有关陆青崖出事了的消息,看来东极宫将消息捂了起来,这般秘不发丧,恐和陆青崖尸首还未寻得有关,只是不知外界各个巨头此刻有几个知道了沧澜真人陆青崖陨落的噩耗呢……
是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还是谁也不知?
云岚不信那些老不死的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修真界看似歌舞升平,实际上定是暗流汹涌,只消一个星星之火,便可燎原。此时多事之秋,一个不留意便会被吹上风口浪尖。
况且,这是妖修的地盘,以她的身份更要小心。
云岚谨慎非常,嘱咐曲知音和沐南箫这两个跳脱活泼的弟子不得远离自己,分头去耍。
却见人群中,许多年轻女修朝西边的金箸楼涌去,更有些性子急的,一剑横空,低空飞掠而去。虽不知是何事,可好奇心促使人群都往金箸楼的方向挤。
一时间人潮汹涌,曲知音和沐南箫被挤得离开了云岚的视线。
乌夏冰被挤向了云岚正前方,正巧能看到曲师姐和沐师兄的身影,她心知师尊担心这两人,便同云岚示意,自己跟了上去。
“你性子严谨,看紧他们,待人少了,便回楼船。”云岚传音道。
反观拖油瓶云巍,他紧紧牵着她的衣袖,并未被人群冲散。他甚至还仗着自己身量高大,替云岚挡住后面挤来挤去的修士。
云岚心神不安,时刻关注着周围,恰巧身边挤着几个兴高采烈的小女修,叽叽喳喳的不停说话,正被云岚都听在耳中。
“西域密宗的佛子在金箸楼同楞严禅寺的佛子一同讲经。”
她方才知晓,前方金箸楼发生了什么。
西域密宗一向神秘,极少踏步中洲。出身西域密宗的佛子却吉嘉措二百年前在中洲的佛门小会上崭露头角,逐渐声名鹊起,兼之佛子却吉嘉措一身白色袈裟,如皑皑雪山上遥不可及的雪莲,唇边常挂着温和的笑,眼角眉梢如寺庙中的泥塑菩萨般,含着众生皆爱的慈悲笑意,让看惯了须发皆白老和尚的中洲女修们立刻又有了新山头。
自此,但凡却吉嘉措到何处讲经,去了哪个小会,他讲的内容,都被印成册子,引得对美有追求,不,对佛理有兴趣的姑娘们开始苦心孤诣的参悟。
而楞严寺佛子迦莲在这近百年来才逐渐为人所知。佛子迦莲向来低调,他目不能视,终日以白绸遮目。但除去被遮住的眼睛,这位中洲佛子也长了一副让人趋之若鹜的好皮相,大眼看去,同却吉嘉措竟是十分相像。
但迦莲却比却吉嘉措更为庄严,即便被遮住了双眼,也仿佛让人看到了金刚怒目。
两人相貌雷同,可周身气质相去甚远。
一位师从西域密宗活佛,一位师从楞严寺住持,两个王不见王的佛子,今日竟凑在一起,来金箸楼讲经,真是千年难遇,一时间让好奇的人将金箸楼外堵了个水泄不通。
外人不知这两人的渊源,可同却吉嘉措曾有过特殊关系的她却心中一清二楚。这两位大佬同时出现在人前,怎能不让她心头警铃大作!
佛修有三身,法身,报身,化身。
法身,是信仰凝聚的天生灵体,千年难见。
报身,分为两种。一种是以苦难入道,功德浑厚,入道即飞升成佛,此类报身比天生灵体的法身更难见。另一种报身,则是沙弥们遁入空门,多年修得。
修真界上多的是这后一种,修行多年才修得的报身。
最后这化身,是沙弥们修得报身后,在得道飞升前,转世而成的。
化身可以是无灵根的凡人,也可以是花鸟鱼虫,飞禽走兽,但佛修沙弥们多是选择以无灵根的凡人为化身,在凡间积攒功德,若功德圆满,则能在肉体凡胎消弭之际,以化身飞升成佛。
若功德不够,行差踏错,便会就此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