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左边云端发出预警

“你去找1号谈谈了吗?”露西问宝琪,她知道修道院里的事情之后,满意地摸摸宝琪的头:“我对你说过,这个方法很有用。”

“他现在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迪亚斯说,就当给他放个假。”宝琪回答。

她们正坐在露西家明亮宽敞的客厅里。露西心情很好,她刚刚换了所有的窗帘,又把花园里的鲜花换了一茬。宝琪知道,下午还会有工人过来,把唐·拉格的房间全部砸掉。

“我要借一下你的车子。”宝琪说,“今天去百货大楼,给新家买点东西。”

“夜鹭街的新房子吗?”露西靠过来,“我可以和你一起哦。”

“那这里的装修怎么办?”

“那帮人不会有胆子偷东西的。”露西笑了一下,眼睛眯起来,整张脸就像一只娇俏的猫。在那张鲜红蠕动的口中,吐露出来的却是恶语:“老鼠只会偷吃东西,他们聪明着呢。”

因为1号的缺席,宝琪选择和露西去商城。她们挑选收纳盒、纸巾还有一些1号列出来的七零八落的小玩意。

“还差一个。”宝琪对着清单,说道:“咖啡机。”

“挺好。”露西走在宝琪的前面,随口说:“但是你们准备好买什么咖啡豆了吗?”

“诶?”

“你该不会认为,咖啡就像酒瓶里的酒那样吧。”她停下脚步,靠在货架的一边,脸上还带有那种看小孩的温柔表情,“像酒瓶一样,一拧开就能倒出咖啡?”

“我不知道。”宝琪说着,露出疑惑的表情,“有什么区别吗?”

露西被她满足虚荣心,她再次亲密地将手臂绕过宝琪的脖子,冰凉的皮肤贴着机器脑机接口外的皮肤,拟真肺叶呼出的气体烘烤它的侧脸。

年长的机器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它的脸:“那你应该想一想,你们究竟需要的是咖啡机,还是一个能够提供咖啡的人。”

宝琪是多么可爱啊。在露西眼中,由于漫长的不对等的时间而产生的的信息差,自己的这位同伴退化得如同幼儿一样。

它或许有点小聪明,但是时间上的客观差距早就让它远远落后于叛乱时代的其他机器。

她想起很久之前,老翻译官还在的时候,那对夫妇有时会推着婴儿车上街。

那位太太是多喜欢她的小孩子呀。

每次,当她抱着婴儿从露西身前走过,露西加重呼吸。她的视线凝聚在对方的浅口低跟鞋,然后到笔直漂亮的小腿,最后是裸露的抱着襁褓的胳膊。

那时候,露西都会想起失踪的宝琪。想起她们缩在酒馆里,在昏黄的灯光下靠在一起的感觉。宝琪的身上有甘草、蜂蜜和榛果的气味。偶尔,它会跑出去,带着一股丛林才有的灌木味回来。

它的脸圆乎乎的,笑的时候有两颗尖锐的牙齿会露出来。它是一个幼稚的狡猾的骗子,弱小的暴力狂。

那个时候,宝琪最爱的就是她了,最喜欢的也只能是她。

于是,她开始模仿那位太太的穿搭。她开始穿丝绸的裙子,让茉莉把房间染得透彻。她找一个男人结婚,然后贴心的把被拥抱的位置留给宝琪。

翻译官的女儿长大了,她穿着红色的皮鞋在花园里疯跑,坐在秋千上发出尖叫。后来,她去上学,教育使她变得文静。她开始喜欢亮晶晶的首饰,颜色鲜艳的花朵,还有心理状态小她好几岁还是会尖叫疯跑的街道里另一家的男孩。

她也喜欢露西,露西就像是她的另一个妈妈。

但是翻译官的太太杰西卡不喜欢露西。

因为她们拥有一模一样的院子,一模一样的裙子,甚至有时候还会有一模一样的妆容。

被机器模仿是一件恐怖的事情,杰西卡为此感到不安。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去问露西,得到的确实对方无法对应上的回答。

“杰西卡啊......我要去做播音员了。”露西把头发盘起来,露出笑容。杰西卡打了个寒颤,因为她就是播音员。

“随便你吧。”她嘟囔着回到家,眼尖地看见女儿正把什么东西往抽屉里塞。她从小孩手里面抢过,发现是一板巧克力,包装看上去应该是上等货。

“这是露西给我的。”小孩说。

恐惧缠上杰西卡的心脏,但是,还没等她做出反应的时候,领袖的车就停在宅子门口。安东尼奥坐在车里,他在等她一起出门。

她听见露西打开窗户的声音。

露西开着车把宝琪送回夜鹭街。1号还被关在房间里,临走之前,宝琪把门反锁,然后又把钥匙带走了。

拒绝露西一起收拾房子的提议,它拎着东西走下车。

“下午好。”它打开门,朝门内喊道,“我今天买了你需要的收纳盒、纸巾、毛巾——唔,还有咖啡机。”

“露西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咖啡豆,我不知道,所以没有买。”

“你喜欢什么豆子?”

“1号?”

宝琪走进阴影里,它打开灯,房间一下子就明亮起来。接着,它将做满标记的购物清单放在1号的桌子上,伸出手搭上他的肩膀。

对方没有任何动作。

“你还在想卢辛达的事情吗?”宝琪直接问。

这个时候,1号才有所反应。他没有想到宝琪会说得这么直接。

宝琪站起身,它走到窗户边上。下午,这个房间是背光的,它站在那里,比灯光下还要更让人看不清。1号撑起有点肿的眼皮,只是模糊看见她打着卷的头发,以及根根分明的搭在窗框上的手指。

那双手曾经掐紧他的喉咙,那会他喝醉了,并不知道,只能记得他们两个挨得很近,他的心脏跳得几乎要爆炸。

现在也是这样。

说起来,宝琪要比1号矮小很多。高塔里的人身高几乎都是差不多的,如果没有装义体,也都是平庸的样子。很少会有城镇里这样,高矮胖瘦、漂亮的人各有漂亮的样子,丑的也是。

宝琪就像是一个凑到他眼前的万花筒,只要视野歪斜,它的那双手有所动作,世界就在他面前变化成各种离奇的形状。

就连他自己,也被这双手撕扯、拖曳,变成混在泥土里的一滩血肉。

它矮小,但是在1号眼中却恐怖得无法形容。

说到底,1号无法理解他,他没有办法站在它的眼中,没有办法活在士兵口中的“文明世界”,没有办法去当领袖的情报官,没有办法去站在人群里当一个“人”......

宝琪和士兵站在一起,他们才是“文明世界”的一员。

他吸吸鼻子,一整天没有进食的胃部发出奇异的轰鸣,好像气体乌拉拉地在肠子里开火车。四肢就像是被绑起来一样无法动弹,只有一直活动的眼睛还能勉强看清一点东西。

“我......”1号开口,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动作牵动嘴角的伤口,疼痛让他的大脑清醒了一些,但是未来还是无法被他所掌握。他想要什么呢?

离开宝琪,离开这个光怪陆离的“文明世界”;还是跟着它,挤在它身边做社会的一份子?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个疯狂的城镇没有颁布任何一项法律在保障他这种人的人权。

如果1号是个真正的底层人,他根本就不会害怕失去,这才是他清高的资本。如果1号是个正儿八经的少爷,他也可以反叛这个世界,反正他早就享受过了。反叛的前提是高同理心,这种东西与良好的教育搭配,或许可以创造出一个优秀的人。

可惜,1号并不算贫穷,他跟着宝琪做了情报官,也耍过几天威风。他有了自己的房间,在这个世界里安家。宝琪今天出门给他买了各种东西——它对他还算不错,对吗?

1号也并不富裕尊贵,修道院的院长可以对他大呼小叫,一个迪亚斯就能把他压得抬不起头。

他的一切——权力或者权利都是依靠宝琪才得到的。宝琪低于迪亚斯,他就得对迪亚斯和斯特拉恭恭敬敬,宝琪暴力对待院长,他也只能做它的帮凶。

至于同理心与道德——这种东西,只有在恐惧的状态下,他才能产生。它们不是为了帮助他人而存在,恰恰相反,1号拥有这种东西,是为了绑架施暴者——宝琪、士兵、任何人,绑架他们,让他们不要伤害自己。

只是他不够聪明,在错误的时间表现出来了。

他本来就是一条狗,自己以为穿上一身好衣裳,就能变成一个人。实际上,他只不过是从四肢着地的狗变成直立行走的狗罢了。

如果要说在这里,什么才是“人”——

“1号,”宝琪站在窗前对他说,“你可以自己做决定。”

“我......”

“我......”

他站起来,走到宝琪面前,又在它腿边柔顺地蹲下。机器穿在身上的冰冷的西装裤贴着他的脸颊,1号握住布料,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我想留下来,宝琪,你别和迪亚斯说。我要留下来......求你了。”

宝琪也蹲下来,它抱住男人的头,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我不会丢下你,”它说,“系统从一开始就选择你我,我们对于彼此而言都是特殊的。”

即使你愚蠢、胆小、天真、浅薄,只要系统还会向你发布任务,我都不会丢下你。

玩家。

人类的

——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