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独立住房

“唉,”车间主任还在叹气,“唉。”

1号坐在书桌上,茫然地握着手里的笔,手底下的方程式是他所无法理解的东西,而坐在他身边辅导的车间主任也让他无法理解。

“算了,这不是你的错。”车间主任说着,站起身。1号知道,他又去厕所流眼泪了。于是,1号也站起来,他盯着作业本,只是茫然的想:

为什么我学不会呢?

这时候,所有居住仓的广播都自动打开,一个温和的电子音说:

“冲击权力意志,消灭界限,如今,我们已越过一切道德的边界。”

仓外传来奔走急呼声,西装男子去敲他们的门。车间主任打开门他就挤进来,小声又惊恐地说:“我改了A-01的权限,它崩溃了。”

紧接着,他的侧脑冒出火花,一群穿着防护服的士兵走进来。他们拿木/仓指着车间主任,又有一个士兵拿着数据板,他们说:

“已处决。”

没有原因,没有过程,噩梦就是这样只展现一个被肢解的结果。

就与盖因在天空炸出来的那朵烟花一样。

或许1号和车间主任也会成为新世纪烟花的一份子——1号盯着窗外雾蒙蒙的天空想——这里离地面足够远,远到即使在窗外爆炸,地上的人也看不见。

不过,烟花从来都不是给地面上的那些人看的。

1号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宝琪已经在餐厅里等着他了。它从盖住的餐盘里拿出香肠、培根和煎蛋,以及一杯咖啡。

“谢谢。”1号接过这些东西。

宝琪对他说:“我们过几天就要搬走了。”

“好。”1号又想起昨天晚上室友的话,他问:“我们要去哪里?”

“卡特罗拉说会给我们找个房子,大概是在夜鹭街。”

宝琪和1号都不知道夜鹭街在哪里。

他们开着车,去见迪亚斯。第一天的工作很无聊,只是收拾工位,填一些汇报材料。宝琪在那些文件的开头看见自己的部门——“法令部”。

好像人类都喜欢给自己的工作起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

中午的时候,迪亚斯拿着住房申请表给宝琪,它的申请已通过,新房子在夜鹭街8号。

“那里采光差了一些,但是周围住的都是你的同事。”迪亚斯说,“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小偷和卑鄙的叛党。”

“谢谢。”

“社会关怀部的人已经在等你了,你可以提前下班。”说着,他看向1号,“你也一样。”

社会关怀部是领袖设立的为城市居民提供一切生活资源分配的部门,它在领袖的带领下绝对正确。

而它们的派员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他看见宝琪就热情地跟它握手。

“你好,宝琪。”他说,“我是赫尔墨。”

“车子已经在外面停着了,我带你们过去。”

赫尔墨的皮鞋在地面上碰撞,发出响亮的声音。他的车子上印着“社会关怀部”的字样和图章,周围的市民都避得远远的。赫尔墨为他们拉开车门,随后也坐上车,转动钥匙。

这台车发出轰隆隆的声音,似乎已经很老了。

“今年的预算还没有批下来,爱德森——我的顶头上司快急疯了。她没办法想象要在狂欢节的时候用这东西破东西去接乌尔多尔夫人那边的侍官。所以她急需一个在领袖那边说得上话的人——机器。不管怎么说,人短短几十年就没有了;换成我们机器,一旦事情做不好,那就是几百年的努力白费还要搭上后几百年的折磨。”

赫尔墨的声音很大,语速也很快:“8号是个好房子,老开发——老天,你们法令部每年都这么有钱,领袖也喜欢在你们这里提拔人。我听说露西和卡特罗拉认识你。”他露出羡慕的表情,“真好。”

“你们工作这么多年,应该更熟悉吧。”宝琪说。

“噢,熟悉!”赫尔墨说,“法令部每年都会带着一帮人闯进我和我助手的公寓,然后盯着她填写表格,读我的系统日志。宝琪,你今年说不定会负责我那一块的公寓楼,到时候手下留情呀!”

赫尔墨没有说他究竟认不认识卡特罗拉,嘴巴却像是在轨道上乱跑的火车,乌拉乌拉的。宝琪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到了。”他熄火后下车。

夜鹭街的整体色调比起露西住的那条街道要昏暗许多。灰色的石砖上蒙着一层灰尘,房屋的前面没有什么花园,只有光秃秃的栅栏和一些放在盆子里半死不活的植物。房屋的背面也不存在什么大型后院,只是围了一圈窄窄的栅栏,越过栅栏就是一条黑黢黢的河道。

窗户窄小,屋顶陡峭,墙体极厚。

“很有安全感,是不是。”赫尔墨拿出钥匙,走到一栋房子前面。他拿出手帕擦了擦门把手,再把门打开。

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有八百个人排队等着呢。”他说,“大概三百个家庭都在社会关怀部登记过想要这栋房子。”

“不过嘛,想要和能得到总是有一条巨大的鸿沟,这里的区别就像我的人造血管和他们的人类血管一样。”

“家庭?”宝琪有些疑惑。

“下城区的人类家庭。”赫尔墨打开窗户和后门,说:“那些人总是生一堆孩子,然后家里都放不下了,只能分家。但是所有受到保护的登记的房屋都由我们这里分配,他们只能一边登记,一边往下城区更偏的地方自己去建房子。”

“贫民窟吗?”1号问他。

赫尔墨点点头,又拉着宝琪说:

“那种东西——就像牛棚一样。雨天还会漏水呢!”他擦干净桌子和椅子,“你知道吗,迪亚斯的新助手,那个斯科特·斯特拉就是从牛棚里出来的。哦,你肯定知道,我听爱德森说了,露西给你办过一个小派对,那天他也在。”

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又瞄了眼1号,小声说:“那家伙把自己一样出身的未婚妻掐死了。然后那个可怜的女孩的尸体又被耶西家的疯子像玩青蛙一样玩得七零八落。连机器都唾弃他。”

“我知道,那个案子是我们负责的。”宝琪说。

“真可怜!”赫尔墨摸了一下被擦干净的桌子,“就算那个女孩的几个哥哥都是叛党,他也不至于要做得这么绝。”

“他以为自己能做下一个莉特,下一个冯来曼。可惜,他这辈子都被钉死在迪亚斯身边了——除非迪亚斯的位置能动一动,但是老迪亚斯的屁/股有几百吨重。”

“爱德森那边的清洁工都去鹭鸶街和铁锤公园了。”赫尔墨惆怅地盯着地板,“宝琪,剩下来的活我一个人在下班之前肯定做不完,我们一起吧。先收拾一个房间给你的助手休息,然后我们去河道里取水,把这里彻底打扫一遍!”

“我也可以打扫。”1号说。

赫尔墨却异常激动:“千万别。你们人类在打扫这方面完全比不上我,你们只会蠢兮兮地打翻水桶。明明平时弱的可怜,一旦打扫起卫生,连玻璃都能一拳打碎。”

“我的助手就是,她一个月有五天在流血,十五天在恢复,真正能够工作的时间只有十天。而我们约定的清扫日就在她恢复期。”他说着,笑了一下,“她受伤的概率比你们法令部还要高。不过没关系,我本来就是家政机器人。话说回来,天天在办公室审核那些申请表才是真正恐怖的事情。”

“宝琪,你本来在哪里工作?”

“我是L-M型号。”宝琪说。

“噢!”赫尔墨的眼睛立刻瞪大,脸上也出现十分生动的惊讶表情。他看上去更加热情了:“我的最后一个主人就在从事相关研发工作。你是I型还是II型?”

这个问题宝琪无法回答,因为他们都只是被游戏场管理的伪造L-M型号的机器。好在这个问题比较触及机器的隐私,就像在大街上去问一台机器能不能立刻看看它的系统日志。

“噢,我懂得的。”赫尔墨见它没有回答的打算,自然地说:“你跟卡特罗拉和露西他们一样,游戏场老员工都这样。”

“来打扫吧!”他大声说。

河道的水还算干净,它看起来比较黑的原因仅仅是河道底的那层淤泥。1号也参与进来,这让赫尔墨对他另眼相看。

“完全没发现你还挺有用。”他一边说,一边拍1号的肩膀,“而且爱德森跟我说,你是工程师家庭出来的,我还以为你和咱们部门那几个医生一样呢。”

“你怎么没去我们部门做医生呢?”他问。

1号知道这是卡特罗拉给他做的假身份,他只能和宝琪一样含糊回答:“我不太会......”

赫尔墨在听到收音机里的钟声——这是下班的声音——立刻站起来。

“下班了——我要走了——”他说,“希望你们能够记得我,下次手下留情。”

他朝两人眨眨眼,走出门。窗户外面传来那辆老轿车轰隆隆的声音,他走了。

1号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在房子里转来转去,兴奋地说:“宝琪,这是我们的房子。”

“我从来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

很难想象,他心里对自己说,有一天,我不住在两人标准的居住仓、公寓,而是住在这栋房子里。它甚至上下两层,有独立的院子。客厅、厨房、厕所、两个房间。

他记得赫尔墨给他们留下两个空荡荡的花盆——这也是夜鹭街的标准配置之一。

我们可以在里面种上植物。

他越来越激动,抱住宝琪,心脏几乎快要从胸腔里跑出来。

“领袖万岁!”

这里真棒!

游戏场真棒!

宝琪也抱住他,它把手放在对方毛茸茸的头顶。人类热乎乎又软绵绵的。这个时候,他的身体仿佛与过去无数个影子重叠起来。它仿佛看见一只飞虫,毫无知觉地停在蜘蛛的网上。

它又想起海姆达尔。

“海姆达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那会宝琪还在游戏场工作,它和露西两个还是以序列号的后四位互相称呼——不过大多数时候,在她们的那条支线里只有她们两个露西,所以她们只要开口就行了。

反正不会有其他人。

偶尔还得加上何塞·卡特罗拉这个莫罗。

露西和莫罗缩在那间小酒馆里,就像游戏场其他任何一条支线一样。

直到海姆达尔推开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