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海洋、森林、铁路

他将门拉上,原本焦躁的心却突然平静下来。

对,是这样。周邹环抱住手臂,他明白祁江绝对发现了什么,又抛弃了自己。此时,车中三人呈现出一种极为微妙的阵营关系——唐、1号以及他自己。

在片刻空白之后,他的大脑开始活泛。他盯着唐·拉林鼓起来的手臂,1号那属于锻炼的消瘦的胳膊。

我要先找到宝琪,他想,然后杀了她。他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不明生物去赌/博。至于之后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可以跟1号或者拉林合作,杀掉那个茱丽叶。

好了,就是这样吧。他想不出来什么好点子了,他本来就不够聪明,也不够狡猾。销售员先生从头到脚都是柔软的,他的心脏也一样。

接着,他又想起抛弃他的同伴。祁江大概算是他的朋友吧,他们在一个公司工作,坐在相邻的工位上。每天,每天,每天。

“那个追出去的侦探叫‘宝琪’?”唐突然问。

“没错,怎么了?”1号回答,他还在透过镜子盯着周邹。那个家伙看起来快哭了。

“我跟露西曾经想领养一个孩子,‘宝琪’就是备用名。”

“哦,然后呢?”

唐没有回答,这是的雨变得小了一点。

在城市的另一边,一个漂亮的庞大的庄园里,乌尔多尔的画像挂在大厅正中间。她坐在猎豹皮毛铺成的沙发上。她蜜色的皮肤陷进热带生物毛茸茸的包围,耳朵上黄金首饰流光溢彩。露西注意到她脖子上的那条项链。

我也想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她心底想,但是也只能想着。瓦拉法还被压在石块底下呢,是她丈夫动的手。

诗人瓦拉法犯了什么罪?

他在罪恶的夜晚,用恶魔手段窃取伟大的母亲、诗人、评论家、神的第十二位虔诚信徒的灵感。

“来跳舞吧,露西。”何塞·卡特罗拉牵住露西的手,“放心,我已经向老冯来曼举荐宝琪,等这一切都结束,她会像莉特一样永远留在这座城市里。”

“我不想她跟着你们打工。”露西说,“她应该待在我身边。”

“然后继续陪你玩过家家?”卡特罗拉皱起眉毛。

露西停下舞步,她瞪着卡特罗拉的脸,像一只被袭击的狮子。

去死吧。她恶狠狠地想,城市里的人还是太多了。

“她怎么又不高兴了?”老冯来曼举着酒杯。这个消瘦的老头脸上挂着夸张的胡子,眼珠凹陷,看上去活像个骷髅,“唐被她折磨得够呛。”

“但是他们还是没有离婚,不是吗?”卡特罗拉也从桌子上拿起一杯酒,浅粉色的酒液冒着气泡,他的小猪脖子蠕动几下,把液体喝得一干二净。

“当时拉林真应该说服她领养一个小孩,女人嘛,有了小孩就会温和一点。不过现在,你有机会了。”冯来曼摸了摸胡子,用他的声带艰难发声。

战争把这个老兵的喉咙几乎割断了,但是他还活着,狡猾残忍的老冯来曼还有精力,他能够咬碎所有挑战者的喉咙。

“别说笑了,冯来曼。”卡特罗拉语气平淡,“我可没有破坏别人家庭的癖好。”

“啊,是这样的。一切都要由我们坏脾气的百灵鸟勇敢地做出选择。”

过了一会,他又问:“那个宝琪什么时候结束任务?”

“很快。”卡特罗拉说,“那是个心狠的小朋友。”

冯来曼似乎被这个说法逗笑了,他的嘴唇一颤一颤的:“一颗冷冰冰的金属心?”

茱丽叶缩在冰箱里,与那些猪肉、蔬菜和鸡的内脏躺在一起。

脸上的眼球突然掉了下来,她爬出箱子,伸出手指去抓那枚滚到桌子另一侧的眼珠。学生进食的长桌有些过宽了,她只好趴下去。

袖口的蕾丝蹭过沾着泥土的家具边缘,茱丽叶穿着的白睡衣早就分辨不出旧日的颜色了。濡湿的血、生肉的组织液、受害者干掉的内脏碎片以及地面上的灰尘泥土。

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抓到那颗眼球,像拿到一粒樱桃一样,又安回自己的脸上。她笑了一下,唐娜的眼球开始乱颤。

在另一个冰箱里,最新的受害者安静地躺着。她的身上盖着餐布,伤口由腹部蔓延至胸口。茱丽叶只撕开她的腹腔,没有去动被肋骨保护的胸腔和肺叶。

她拿走她的心脏和子宫。

“莱拉,莱拉......”她走到盥洗室,把睡裙脱下来。机器的胸腔自然打开,几条雪白的肋骨上挂着腐烂的碎肉,黄色的脂肪一点点往下滑。茱丽叶把心脏放进去,又把自己的金属心拿出来。

原装的心脏脱离身体的那一刻,她像贡献出心脏的莱拉那样颤抖一下。

接着,那颗尚未冷却的人类的心脏被她放在原本的位置上。

茱丽叶几乎为此流泪。

对了,还有子宫。

她记得,她观察莱拉很久了。这里还有一个小孩子,茱丽叶准备给他取名为佩皮,跟他的父亲一样。

机械的身体完美无缺。

茱丽叶还缺一只大脑。

她苦恼的摸着脑机接口,这才是她进化最大的阻碍。机械拥有能够替代人类大脑功能的芯片,她的芯片就藏在接口之后。

逐步代替令她开始拥有独特气味。她不再像当初作为杀人机器时的敏锐,她变得迟钝,会摔跤、卡壳、她的关节开始生锈,一些恼人的生物在钢铁内部钻来钻去。

就在她准备给自己的腹腔来一次全面杀虫时,几乎几个世纪都没有反应的内部邮箱突然叮了一声。

【“猎犬”:见一面吗?】

【“猎犬”:我看见你了。】

【“猎犬”:见一面?】

小狗回来了。她用潮湿的核心思考:我的小狗回来了。

茱丽叶从盥洗室走出来,套上睡裙之后在厨房走来走去。打开所有断电的冰箱,把那些蔬菜抖得七零八落。

给小狗做一个好房子。

唐娜的眼球又开始颤动了,真麻烦,另一边化掉的眼球还在往下流出液体。茱丽叶被硕大的老鼠绊倒,她趴在地上,自然地扭来扭曲。

宝琪就是在这个时候找到她的。

茱丽叶闹出来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整个后厨都在抖动,上一个受害者的血液还没有擦干净,狂乱地洒在门口。

“你把东西搞得到处都是。”宝琪说着,蹲下//身掰过她的脸。确认那只眼球属于唐娜之后,就立刻松开手。

茱丽叶软塌塌的身体立刻砸在地板上,金属脑壳发出“咚”的声响。

“我以为你早就被销毁了。”茱丽叶抓住它的手,她想站起来,但是胸腔里的几根肋骨咕咚一下,似乎是碎了。这让他的仿生皮瘪下去一块。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宝琪不远不近地站着,它看着周围那些打开的箱子,散落一地的食材,突然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茱丽叶还是那个扭曲在巷子最深处的一条肥虫。

于是,它站着,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位被系统赋予名字的机器。她曾经是它用来教训玩家的工具,它所嫉妒的对象,与朋友“哲学家”之间的谈资。

但是,当宝琪变成废铁,躺在垃圾堆里等待重启;露西变成城市的播音员;何塞成为特务之后,茱丽叶却好像被丢弃了,她把自己弄得一团糟。浑身上下的钢铁被抽离得差不多,散发着血肉腐烂的气味。

虫子从她头发和耳洞里钻来钻去。眼睛也烂掉了,当她活动的时候,宝琪甚至能听见关节里的锈被磨损的声音。

茱丽叶已经没用了。它冷酷地想:她已经彻底坏掉了。

“我怎么变成这样?”茱丽叶重复它的话,过了好一会才撑着胳膊从菜叶堆里坐起来。她抱着膝盖,歪着头:“我怎么变成这样?”

“所以,你也不要我了吗?”她问,“你跟他们一样,都觉得我坏掉了,都觉得我没用了吗?”

“对,我坏掉过。”她又开始把蔬菜往一个冰箱里堆,让它变得柔软,“那会F-01把游戏场关闭了,玩家滞留在这里,机器也是。那会我将被送修,系统记录我已经出去了,但是我在等你。”

“我在等你。”

她朝宝琪抬起脸,“那天有一个新玩家在过你的支线,你会带他来找我,你总是这样。但是你没有来,系统以为我走了。我就被关在这里。”

“玩家也是,他们在这里,然后发了疯。”说着,她神经质地笑起来,“他们疯了,你能想象吗?那些人会饿,会渴,会生病,会意识到自己死亡。但是,这种脆弱的生物仍然是我们的主人。”

“系统把其他的机器都关了,放在仓库里。你的那些露西啊,何塞啊,都在那里。但是它也忘了我,我就躲在这里,哪里有箱子我就躲在哪里。”

说着,她的头控制不住地往一侧歪,耳朵里倒出几只肥蛆:“系统不接纳我,我像个病毒一样被它排斥在外,人类也一样。那些人发现我是机器之后,把我当成奴隶。他们拆掉我的部件,拿走我的器官。但是,我比他们活得更久。”

她的神经中枢大概已经坏了,说不定核心都锈得差不多了,说话也变得颠三倒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