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屋外下了一夜雨,才停不久便又再次起了风,房间里那扇云纹样式花格的雕窗并未关上。
风卷着空气中残存的水雾,穿过茂密竹林,裹挟着树叶清香,伴着竹叶摇曳作响声,越过窗户飘进屋来。
吹起床侧这人的青色衣袖,宽袍大袖随风飘扬。
那人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姣好似玉,有着仙人之姿,此刻站在床侧,垂眸不语。
耳侧似乎还回荡着顾九刚才随口而出的话。
“所以其实我们根本就不是夫妻,我们只是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学,至多能算是普通朋友,对吗?”
两人,一个立于床前,一个躺在床上。
谁都未曾开口,也未曾再有任何动作。
典雅清幽的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只能听得窗外传来的风过竹林声,嗅到雨后空气中独有的气味。
直到许久之后,房间里的沉寂才再一次被打破,停滞的空气也开始再次流动起来。
只是愈发稀薄压抑,令身处其中之人,觉得鼻息仿佛被人捂住,咽喉处被桎梏得生疼,一呼一吸皆是痛苦。
缺氧给身体带来的一系列反应,令人本能地就想要远离此处,到达空气舒畅之处,大口大口地呼吸,汲取生命所必须的氧气。
叮-
床边那张茶色小几上,围着一圈荷叶花边的精致白瓷碗被搁置于其上,发出极轻一声清脆之声。
白瓷碗与茶几相接,碗中褐色液体顺着边沿摇晃,最终又如数归于碗中,未曾洒出。
可就是这极轻的一声,在顾九听来却异常刺耳,脑中的神经瞬间绷紧,似欲发之弦,不敢松懈。
自己说出那句至多能算是朋友的话后,面前那位宿敌的脸色就异常的冰冷。
本来往日就跟板着张脸,冰块儿似的,现在就更甚了,整个人跟刚从冰山里凿出来的冰雕一样。
再加上识海中播报的加50分。
她就是个傻子也知道沈朔此刻心情极差,谁惹谁倒霉。这种情况为了加点分再去惹他,可能真就是有分加,没命花了。
她虽迫切想加分,早日恢复灵脉逃走,但也不会挑这个时机。
不过这还是头一次加了50分呢,自己也没说什么吧?
在当年的游学活动里,按照她与其他朋友的日常相处模式来看,那时与沈朔的关系的确不算太好啊。
两人一见面就打,相处时气氛剑拔弩张不得安宁。后面虽因猎雪者那时这人救了自己,她有心与他改善关系,但到底还是性格不合吧,虽然未再打架,但也称不上熟悉。
所以那句话怎么就加了50分呢?
搞不懂这人。
手中的白瓷碗放于旁侧,沈朔转身步步向顾九逼近。
于床前站立,垂眸,握住她的手。
月白色锦缎手绢将她身上沾染的药,一一擦干净。
那人沉默着,整个过程未曾言语,细致地绕过指尖,掌心,手腕……,未曾遗漏任何一处地方。
将她刚才因药液苦涩,而喷出沾染的地方全部擦干净。
整个动作很缓慢,慢条斯理,却又有条不紊,像是在擦拭着某件传世的珍宝。
丝绢触感柔软,擦上皮肤温柔滑顺。
可这丝绢落入顾九眼中,却恍如最粗糙的砂纸,此刻正在剐蹭掉她身上的肉。
令她觉得被擦拭过的手此刻伤口暴露,血肉模糊,这块肉被人浸泡在盐水之中,痛苦到近乎麻木。
让她不自觉地便想要往后面躲。
那人其实并未用力,只轻浅地虚拢着自己的手腕,可她却怎么也挣不开,躲不掉。
只能被迫看着自己的手被那人握住,感受着自手腕处传来的属于他的体温,忍耐着他将一双手上所有沾了药液的地方全部擦干净,才重获自由。
然而她刚收回双手,背在身后,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
那人白皙修长,却极富力量的手又抬起了她的下颌,强迫她抬头。
那张柔软丝绢缓缓擦过,她白皙病气的脸侧,一点一点将先前沾染上的褐色药液,悉数擦干净,重新恢复干净。
沈朔垂眸,并未停止,而后向下,继续擦拭。
丝绢擦拭着她的唇,唇色偏粉泛着白,将药液一点点擦干净。
那人的动作极缓慢,丝绢之下的指腹偶尔微微摩擦着唇,酥酥麻麻感在唇上绽开。
分明是很轻柔的动作,顾九却觉整个人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不敢抬头看他,亦不敢垂眸看那只手,只下意识地便想往后缩去,迫切地想要摆脱这一切。
却被那人抓住手腕,不得动弹。
“跑什么”
男子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语速不疾不徐。
却令她读出丝毫不加掩饰的危险警告意味来。
顾九忽然想起,当年自己走了邪路后,第一次遇见这人时的场景。
那夜雨下得很大,她当时在旁处受了重伤,身后却一直有人紧追不放。
她对那处的地势并不熟悉,一时不察,走错了路,误入了死胡同里,被先前一直紧追的那人赶了上来,长剑抵在她身上。
电闪雷鸣之间,她看到了对方的脸。
正是沈朔,那人当时同样也说出了这句——
跑什么。
她怎么忘了,这位小菩萨远比看着要疯。
“普通朋友……”
那人低声反复品味着这几个字。
‘成功调动宿敌情绪,+100,灵脉恢复值,3.85%’
沈朔垂眸,手中的丝绢落在旁侧,指腹置于她唇上。
那人的动作很轻柔,缓慢,像是对早已落网无路可逃,只能静候死亡的猎物最后的折磨。
用这种及其缓慢的酷刑,让其陷入无尽的恐慌与后怕之中。
房间里,男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加掩盖的威胁力。
“夫人是否忘却了什么重要事情,需要沈某替你回忆吗?”
那人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角,居高临下地垂眸盯着那处红唇。
“既知你我二人关系不善,不过普通朋友,云雾山庄那日,为何对我做出那般之事。”
“夫人可是在戏弄我。”
‘成功调动宿敌情绪,+40,灵脉恢复值4.24%。’
那人一字一句的字字诛心般的质问,同识海中的加分播报一起响起时,顾九只觉自己死期将至,欲哭无泪。
侧头不欲看沈朔,可下颌却被那人握着,令她不得不抬头面对他。
“沈某自幼洁身自好,平白无故被你夺了去,没有解释便罢了。”
“现在只落得个普通朋友的身份……”
“照夫人此言,到是想始乱终弃了?”
原本仍泛白的唇,被他折磨,慢慢变得红润,甚是诱人。
沈朔盯着,指腹处那抹红唇,缓缓道:
“亦或者,在夫人看来,那种事情与谁都可做,即便是勉强算是朋友的人,也再正常不过?”
‘成功调动宿敌情绪,+60,灵脉恢复值4.84%’
长睫低垂,那人浅棕色的眸子,此可审视着顾九。
顾九心如死灰,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那人却丝毫不给她逃避的机会,紧追不放,势必要问出个满意的答案。
“小九,是否该给我个解释”
‘成功调动宿敌情绪,+100,灵脉恢复值5.85%’
识海中不断播报的加分事项,一次比一次高,远远超过往的每一次。
她本该如同往日那般欢呼雀跃,可今日她非但笑不起来,还难受得想哭。
苍天啊,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作死弄那么一出啊,自己当时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个扭曲法,才能想出那么个损人又不利己的法子来,不但把宿敌恶心得疯掉,如今连她自己都要疯了。
现在让她给宿敌解释为什么要亲对方,那还不如让她去死。
……
房间里许久未曾言语,雨停风起,不知多少竹叶被吹落于地面。
良久之后,屋内再次响起那人温润如玉之声。
“夫人久未回应,可是仍未记起?”
“是的,我没有想起来。”顾九只能点头,顺着这个楼梯下来。
不然她就得做好准备,向这位玄天宗的少宗主解释清楚,为什么要亲他,为什么招惹他,为什么毁他清白,以及为什么始乱终弃……
草!
啊!!!!!!!
这都是什么破事啊!!
这个嘴当初就非亲不可吗???
现在满意了吧!!!!
闻言沈朔松开桎梏她身体的手,侧身,端起了那半碗药。
“喝吧。”
顾九欲哭无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是换了以前,自己早就把碗一摔,利落跑掉了。
可现在……
为什么啊!!!
为什么自己当初要作死亲这人一口啊!
这小菩萨疯了,现在是真的疯了。
看着那人递过来的碗,丝毫不可能退让的气势,势必让她今天把药喝完。
顾九只觉得不如给她个痛快,自作孽不可活啊。
二人僵持许久,她最终还是颤颤巍巍接过了药。
看着面前这半碗黑色液体,白皙脸色霎时间染上痛苦之色,半天都不曾喝下一口去。
刚才被苦味刺激到的感觉仍旧在唇腔内久久不曾散去,还未接触到这药,只是隔着一闻,顾九便觉得自己胃里开始犯恶心。
好在这药有灵气护着,同之前桌上的饭菜般,并不会变冷,亦不会使其药效破坏,而是维持在一个入口温热的程度。
顾九看着那碗药犯愁,欲哭无泪。
却听那人又道:“要我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