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清晨,太阳初升。
院子里的花含苞待放,晶莹圆润的露珠,倚在碧绿的叶尖儿上,那叶尖儿纤细,终是托不住,只微微一颤,露珠便顺着叶脉滚落下去。
而甬道上,忽然响起的窸窣脚步上,打破了院子里的一片静谧祥和。
“刘姐姐,你说福晋这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啊?”朗格格挽着刘格格的小臂,出声询问。
这抓阄加起来不过三次,福晋便又停了,只说让她们今日照常来正院,神秘兮兮的,弄的她心里没底。
刘格格闻言,望了朗格格一眼,边走边道:“福晋的心思,哪里是你我能够猜透的。”
如今,她才真正领悟到福晋整治人的手段。
至于从前,福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不屑罢了。
可见,这回福晋是真的动了气。
她现在肠子悔青了也无用,好好的与完颜氏争什么口舌长短。
“二位姐姐早啊。”完颜格格搭着竺香的手,不紧不慢的走过来打招呼。
刘格格面上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朗格格微微颔首,算作回礼。
完颜格格的目光,向四周扫视了一圈,问道:“怎么不见兆佳妹妹?”,随即又自答道:“该不会是这两日跑圈累着了,还未起身呢吧。”
话落,完颜格格抬起左手,用锦帕虚掩着扬起的嘴角。
说来也怪,自第一次完颜格格抽到了第一名之后,运气好到爆炸。
第二次竟然又抽到了一圈,第三次虽不是一圈,但也是一圈半。
而兆佳格格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次与第三次,都抽中了三圈,喜提连中三圈。
是以这两日兆佳格格的脸,比苦瓜还苦,连精神头儿都差了。
刘格格从鼻腔里发出“哼”的声音,满是戏谑,“完颜妹妹这话,是忘了自己第一次跑圈,是何狼狈模样了吧。”
果然,刘格格此话一出口,完颜格格嘴角的笑意便淡了。
朗格格怕二人再争执起来,届时传到福晋耳朵里,还不知又要受何罪,便打起圆场来,“咱们杵在这里作甚,再不走,可就要晚了。”
说完,朗格格扯了扯刘格格的袖口。
刘格格理智回笼,斜了完颜格格一眼,与朗格格一同向前走。
完颜格格不屑的“切”了一声,右手稳稳地搭在竺香的手背上,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
而此时的正院里,董时宁正坐在内室的梳妆台前,由青黛梳妆。
“福晋,刘格格、朗格格和完颜格格在院子里侯着了。”
随着青柳的通禀声落下,最后一支白玉簪,也被青黛稳稳地,插在了董时宁的发髻上。
董时宁对着镜子左瞧右看,对今日的妆容十分满意,方才起身往外走。
待董时宁在外间上首落座好,青柳方才迈步出去,请刘格格等人进来。
下一瞬,屋子里响起齐刷刷的声音,“给福晋请安。”
董时宁抬了抬手,示意三人坐下。
三人还未坐稳当,绿水进门通禀,“福晋,兆佳格格来了。”
“叫她进来吧。”
董时宁话音落下,只见兆佳格格三步并作两步进来,忙福身道:“妾身来迟了。”
董时宁听的出来,兆佳格格的声音还有些喘,只道:“不晚,坐吧。”
“有道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兆佳妹妹果真是有福气的。”完颜格格忍不住开口,话语间还加重了“福气”这两个字。
兆佳格格正好在完颜格格对面落座,听了这话,如何不明白,完颜格格是在明晃晃的讽刺她,三天皆连抽中三圈。
只是她如今因跑圈,腿脚隐隐有些酸疼,今早又起晚了些,来正院的路上也是急匆匆的,现下气息尚未平复,也无心与完颜格格斗嘴。
完颜格格沉浸在得意之中,却感觉有一道凌厉的视线,在盯着她瞧,下意识的向左前方看去,正好与上首的董时宁四目相对。
不过刹那,完颜格格便败下阵来,悻悻地端起青柳刚上的茶盏。
人到齐了,便可以说正事了。
“四位妹妹这几日跑圈,有何感想?”
对于董时宁的明知故问,端坐的四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董时宁对于四人的反应毫不意外,掀起了茶盖,只见白色的热气,好似缕缕细烟,缓缓飘起,而茶汤上,几片碧绿的茶叶悠然浮起。
董时宁边刮着茶汤上的浮沫边道:“莫不是这几日练了腿功夫,妹妹们的嘴皮子便生疏了?”
话音落下,董时宁也停了手上的动作,将茶盖复位,一双眸子投过去,立刻锁定了目标,“完颜妹妹的嘴皮子最是厉害,你先说说?”
彼时正在喝茶的完颜格格,忽然被点名,一下子将茶水,呛进了喉咙里。
一旁站着的竺香,赶快递上帕子,又忙着为完颜格格轻轻拍背。
完颜格格将茶盏放回去,边咳嗽边用锦帕掩着唇,肠子都要悔青了。
她刚刚多什么嘴,这下子可让福晋盯上了。
董时宁也不急,气定神闲的等着完颜格格的回答。
其余三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生怕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完颜格格站起身来,先朝着董时宁福了福身,算作方才失态的歉礼,而后站直身子,捏着手里的帕子,大脑飞速运转,“妾身觉得福晋的主意甚好,这几日跑下来,妾身觉得全身经络都通畅了,夜里也更睡得安稳了。”
刘格格闻此言,默默扯了扯嘴角。
白天累了腿脚,晚上自然睡得沉。
董时宁笑眯眯道:“本福晋体恤妹妹们辛苦,原有意停了这跑圈,既然完颜妹妹这般喜欢,那就继续吧。”
刘格格、朗格格、兆佳格格:!!!
完颜格格:???
“别呀,福晋……”完颜格格急着解释,刚说了几个字,意识到是自己自相矛盾,又悻悻地闭了嘴。
董鄂氏弯了弯唇角,灵魂发问道:“完颜妹妹,这跑圈是累还是不累?”
完颜格格知晓,这是福晋又给了她一次机会,点了点头,捏着手里的帕子低低道:“累。”
董时宁抬了抬手,道:“坐吧。”
待完颜格格坐稳后,董时宁看向下首四人,方道:“国有国法,府有府规,本福晋向来是赏罚分明的,这跑圈从今日起便停了,四位妹妹日后还是三思而后行的好。”
董时宁话音落下,刘格格等四人齐齐起身道:“妾身谨记福晋教诲。”
“都散了吧。”董时宁挥了挥手。
待刘格格四人走出屋子后,董时宁缓缓吐出一口气,挺直的腰板松懈下来,往后一仰,靠在了檀木椅子的靠背上。
她既然穿到了这个时代,便只能入乡随俗,按这个时代的规矩办事,但愿刘格格她们经此一事,能安分守己些。
“福晋,宫里传话,说是宜妃娘娘召您进宫。”绿水进门通禀道。
宜妃???
突然被传召,董时宁不敢耽误,整理了一下装扮,便带着青黛往皇宫去。
进了翊坤宫,董时宁由宫女引着进了正殿,朝着宜妃福身道:“儿媳给额娘请安。”
正坐在紫檀曲尺纹罗汉床右侧的宜妃笑着招手,“来,坐额娘这儿来。”
“是”,董时宁笑吟吟的答了一声,迈步坐在了宜妃的对面。
而给董时宁搬紫檀海棠鼓凳的小宫女,在听到宜妃的话音时,默默地退了回去。
“几日未见,额娘越发美了。”董时宁抬眼,盯着宜妃的脸颊,花痴道。
宜妃闻言,轻笑了两声,抬起捏着帕子的右手,翘起食指隔空点了两下,“你呀,惯会取笑额娘。”
董时宁笑嘻嘻道:“哪有,儿媳字字属实。”
宜妃心里受用,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冲着宫女喊道:“去将小厨房新做的点心取来。”
话落,宜妃又对着董时宁说道:“我吃着不错,你也尝尝看。”
董时宁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宜妃的脸,笑眯眯回道:“多谢额娘。”
说话间,小宫女已经端着漆木托盘过来,将托盘里的两碟点心,放在了炕桌上。
董时宁的视线,这才被碟子里卖相精致的点心吸引住。
宜妃呷了口茶,将缠枝纹青花瓷茶盏,放回炕桌上,言道:“先尝尝这味桃花酥。”
这点心的卖相如其名,看上去果真像一朵朵盛开的桃花。
董时宁从碟子里拿起一块,这才瞧真切,那桃花酥中间的花蕊,竟是用白芝麻点缀的,一口咬下去,董时宁便吃到了酥脆的外皮和糯糯的红豆馅。
董时宁咀嚼完这一口,不忘评价,“甜而不腻,好吃。”
宜妃笑了笑,看向旁边的碟子,言道,“再尝尝这味太阳酥。”
董时宁的视线,随着看过去,这太阳酥的卖相,与桃花酥相比,便显得一般了。
拿起一块咬下去,外皮依旧酥脆,只是内里的馅儿是咸蛋黄,这下子,董时宁好似明白,这味点心为何叫“太阳酥”了。
董时宁品尝完,评价起来不忘端水,“一味甜口,一味咸口,味道都是极好的。”
从个人喜好来说,她还是更喜欢吃甜口的桃花酥。
宜妃没再说什么,而是扭过脸,给身边的心腹蕙娘,递了一个眼色。
蕙娘心领神会,迈步出去,再进来时,身后跟着的两个小丫鬟,手里各捧着三匹料子。
宜妃看向董时宁,悠悠开口,“这是内务府新送来的料子,你挑上两匹,回去做春装最好。”
董时宁不禁有些疑惑,难道宜妃叫她来,就是单纯的喝茶聊天、挑料子?
宜妃见董时宁坐着没动,笑道:“你只管挑就是。”
董时宁思绪回笼,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向宜妃,真诚道:“那就多谢额娘了。”
说着,董时宁站起身来,走到两个小宫女面前,瞧着五颜六色的料子,只选了一匹清水蓝绣海棠花的。
宜妃虽然大方的表示“尽管挑”,可她也不能将这些料子,全部打包带走不是。
宜妃右手臂搭在炕桌上,瞧着董时宁有了主意,便将戴在手指上的鎏金镂空镶嵌玛瑙的护甲取下,放在炕桌上,转而起身走过来,在剩余的料子里,拿起一匹桃粉色绣玉兰花的,在董时宁身上比划了一番。
望着眼前的人儿,宜妃满意道:“那匹清水蓝的是不错,可我瞧着这桃粉色也是极衬你的。”
花一般儿的美人儿,就该娇艳些才好。
料子挑完,又与宜妃聊了会儿天,董时宁便打道回府。
长街上,跟在董时宁身旁的青黛,看了眼手里的两匹料子,替自家主子高兴,“娘娘可真疼福晋。”
董时宁嘴角弯了弯,深以为然的点头,“那倒是。”
她原以为,宜妃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却不想是白白担心了一场。
得了两匹好料子,董时宁心情大好,连带着脚下的步子,都变得轻快起来,脑子里已经计划着,回府便量尺寸、裁做新衣,这样才不会辜负宜妃的心意。
董时宁脸上的盈盈笑意,在看清迎面走来的人时,陡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