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师姐们说得好像不太对。”
一个穿着橙红长褂的小姑娘抱着匣香糖果子,黑润的大眼睛扫过街道上的百姓们。
“没有坏蛋欺负人,京城的治安可真好啊。”
她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往嘴里塞了块梨干。
“真正的大侠要出现在需要她的地方,我要不要离开京城呢?”
想到现在都不肯好好吃饭的崔北楼,小姑娘又叹了口气。
“不行呢,还得照顾爹爹,或者,”她眼前一亮,“带着爹爹一起闯荡江湖?”
身为行动派,温乐悠想到了就要去做,快快的转过身,拔腿就要跑。
一直关注她的人生怕错过这次机会,当即跳出来。
“姑娘,温姑娘请留步!”
温乐悠停住,好奇的回头看。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个三十左右的男人,穿着一身花纹繁复的锦袍,腰间挂着好几块压衣用的玉佩,几乎每根手指都戴了戒指。
他手里还拿着把铁扇,上边居然也镶嵌着不少玉石。
温乐悠盯着那把扇子看了会,在对方走近时,认真问,“你这把扇子能扇风吗?”
欧阳赋顿时一噎。
他有些尴尬的将扇子收起来……因特殊设计,收不起来。
“咳咳,温姑娘,在下有要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可以,”小姑娘认真道,“我要回家找爹爹了,再见。”
她还没迈开脚呢,拦住她的男人突然抽泣了声。
“温姑娘,不是我想耽误你的功夫。实在是这件事除了你没人可以帮我家了。”
随后欧阳赋时不时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声泪俱下的表示他们家原本多么和谐美满,结果因为他不小心冲撞崔北楼,他父亲居然从公爵一路被削到了伯爵。他的不少叔伯堂兄弟也被贬官。
“我发誓,”欧阳赋泪眼婆娑道,“我当时真的是不小心冲撞崔相爷,绝无恶意。”
发完誓,他又微微弯腰,一副哄小孩的语气。
“温姑娘,你还小,可能不明白崔相爷这么做有多败坏名声。你也不想大家觉得你爹是个以权谋私的狗官吧?我们这些外人不好劝,可你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你劝劝,他肯定会改变主意。”
欧阳赋紧紧盯着温乐悠的小脸蛋看,见对方逐渐严肃,心里嗤笑了一声。
小孩子就是这么好糊弄。
正这么想着,他口中的小孩子认真问,“你为什么要用百辣云(生姜)抹眼睛啊?装哭吗?”
欧阳赋微愣,再看过去,这个脸蛋胖乎乎的小姑娘正眼神犀利的盯着他,“你觉得我很好骗吗?爹爹是好官,才不会随便削你家的什么爵位,肯定是你家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分明是他假公济私!他在报复我当年做的那些事!”
欧阳赋顿时怒了。
他根本不相信一个小孩子能够哄得崔北楼改变主意。所以前脚被家中长辈各种叮嘱,后脚就穿金戴银的过来。他又不傻,一个不落魄的人很难骗取同情,他真正的目的是……
“小家伙,知道你爹如今在京城,在整个大周的名声吗?”
欧阳赋恶意满满道:“大家都说他是权臣,是狗官,胁迫陛下,心狠手辣,大家做梦都想杀了他!”
温乐悠表情空白了一瞬。
见此,欧阳赋更是口无遮拦,“他杀了那么多人,肯定每天都睡不安稳吧?是不是觉得有人要害他?就是他疑神疑鬼,才会派人去敲打我们家,明明我们家没有派人刺杀他!”
一想到前不久周逢源是如何上门敲打,转头又把他们家爵位削成伯爵,欧阳赋就气得暴跳如雷。
没错,自崔北楼得势后,他们家的确派人刺杀过崔北楼。可接连几次失败后,他们就歇了这个心思。上次当街刺杀的人与他们家无关,可崔北楼那个家伙……欧阳赋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思绪却不免飘到少年时期。
他是宁远公的嫡长子,就算不努力,也能荫补做官。
而身为威阳侯的嫡长子,崔北楼分明也可以这般,却偏偏那么努力,那么有才华,惹得他爹时不时找借口教训他!
这就算了,他作为公爵之子纡尊降贵和崔北楼交朋友,对方却冷淡至极。
嫉妒让他密切关注威阳侯府的动向,发现崔北楼的生父继母都不待见他甚至苛待他后,心生一计。
里应外合之下,太学出了一桩丑闻,崔北楼被迫离开,再也无法参加科举考试。
后来崔北楼更是被除族,成了个无家可归流落街头的小可怜。
那段时日,他时不时带着朋友上门羞辱,直到崔北楼离京,这才作罢。
原本崔北楼只会是他们茶余饭后的一桩笑料,哪料数年后对方居然成了某个郡王的幕僚,还被举荐入朝为官,后来更是在建昌帝执政时大放异彩。
他们家怕得不行,自那时就一直使绊子,结果对方越爬越高,直至正相。
反观他们家,先是被夺去实职,后被削爵,好些旁支还被抄家,他们主支名下的产业也有不少出了状况,眼看伯爵府就要入不敷出,还是以前他们家资助过的几个官员偷偷送来孝敬,才维持了体面。
越想越气,欧阳赋跟喷毒汁似的,喷出一堆污言秽语,甚至说出崔北楼会葬送大周江山,遗臭万年之类的话。他恶意满满的想,如果崔北楼真的那么在意这个女儿,结果这个女儿厌恶崔北楼,他们的崔相爷该会多么可怜啊,哈哈哈!
“砰!”
温乐悠朝他腹部狠狠捶了一拳。
欧阳赋只觉得自己的胆汁都要被打出来,一个没防备,他竟被一个小孩扫倒在地。
紧接着眼前多了一片阴影。
捂着绞痛的腹部,欧阳赋心中生出惧意,战战兢兢的看过去。
外表玉雪可爱的小姑娘黑沉着脸,举起小拳头。
“不准说我爹爹坏话!”
“咚!”
“爹爹是好官!”
“咚!”
“道歉,你必须道歉!”
完全低估了温乐悠的武力值,欧阳赋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见有百姓围观,他赶紧扯着喉咙喊,“快去报官……不,这个小孩是崔相爷的女儿,她和她爹一个德性,滥杀无辜!救命啊!”
“我爹爹没有滥杀无辜!”
温乐悠气得内力外泄,欧阳赋离得最近,受到这波内力冲击,竟直接晕过去。
“你居然装晕,快点起来说清楚!”
小姑娘毫不犹豫拎着对方的衣领子疯狂摇晃。
人群窃窃私语。
听清楚那些人在说什么后,她不敢相信的扭头看过去。
那些不熟悉的脸上闪过惧怕、厌恶、憎恨。
她呆立在原地。
距离这儿不远的酒楼。
二楼雅间。
一个模样秀丽的贵公子举起酒杯,轻轻摇荡,“就这么看着?不下去帮忙?”
他对面,毫无波澜的崔北楼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哇,你这人对自己心狠就算了,对女儿也这般心狠?”
鸿胪寺少卿柳意远不赞同的摇头,“小孩子容易被影响,不说被派出来试探小姑娘的欧阳赋。他与你有仇,而且宁远伯家败落,如今他还能穿得如此招摇,估计很快就有人弹劾宁远伯。”
见崔北楼脸色不变,柳意远了然,“这也在你的算计之中。看来欧阳家数代之内不得复起。这是他们该得的。谁让他们手里不干净?可小姑娘更容易受到百姓们的影响,她不该被百姓们用那种态度对待?还是说,你是在逼迫她离京?”
“既已猜到,又何必多问?”
崔北楼放下酒杯,面上不显,心里则有些烦躁。
柳意远是少数能窥探到他心绪的人。
“前几日你还隐晦炫耀自己有个可爱女儿。”
“并未。”
“切,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柳意远微微蹙起眉头,“我本以为你能有个小家,过段惬意日子,怎的突然变化这么大?局势有变?”
思来想去,元兴帝都被崔北楼压制得死死的。兵部尚书虽然有些本事,可也就那样,选谁不好谁中威阳侯对付崔北楼,阴谋还未开始,就被一直吃斋念佛的老威阳侯夫人揭穿了。近来他也消停了。
“能有什么……”近来诸多大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柳意远瞪圆那双桃花眼,“是临州还是明州民变?”
开春以来,临州等数个州府洪涝,明州则出现时疫。
元兴帝根本不关心百姓死活,根本不乐意赈灾,只是强硬不过崔北楼,只能眼睁睁看着钱粮被运出去。
见崔北楼依旧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柳意远气得越过桌子揪住他的衣领,“崔北楼,你还将我当做朋友吗?”
两人无声对视,楼下传来温乐悠气呼呼和百姓们对峙的声音。
许是见温乐悠年幼,又是孤身一人,那些不敢抬头看崔北楼的人,这会倒是敢对温乐悠指指点点,说些难听的话。
可温乐悠是自己或家人受了委屈,当场解决的人,根本没有哭哭啼啼的跑回家,满足一些人扭曲的心理。
她思维敏捷,口齿清晰,正在一一驳斥那些人。
好比现在,一名不知真还是假的普通百姓正大义凛然的斥责崔北楼为排除异己,杀了原兵部左侍郎一家,甚至绘声绘色描述那一日血流成河的场景。
小姑娘超大声质问:“爹爹那么弱,怎么可能杀那么多人?他连刀都提不起来!”
崔北楼:“……”
那名百姓噎了一瞬,“自然是命令禁军动手。”
温乐悠顿时鄙夷眼,“我一个小孩子都知道不能滥用私刑。肯定是那个什么左侍郎犯罪了,才会被抄家。难道他没犯罪?”
那名百姓哽住,再开口,声音弱了一些。
“谁知道那些罪名是真是假?”
温乐悠更不赞同了,“我爹爹只是一个丞相,还有那么多丞相,那么多官员,他又不是什么事都做。难道他还负责查案?我每天接他下衙回家,都没见到他查案啊?”
那名百姓讪讪道:“也许是暗示查案的官员……”
“你亲眼看到啦?”温乐悠歪着脑袋,“还是说你有千里眼?”
那名百姓:“……”
雅间内。
柳意远松开手。
他叹息一声,“就算这小姑娘偏袒你,可她所言不无道理。偏偏这么简单的道理,许多人不明白,每次都偏听偏信。”
顿了顿,他迅速抬头,“我看到了,你刚刚笑了。发现小姑娘偏袒你很得意是吧?”
“并未。”
雅间内又沉默了会。
柳意远抹了把脸,“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说我就去找你家小姑娘,说你偷听,要送她离开,她肯定抱着你的小腿哇哇大哭。”
楼下,温乐悠还在与人对峙。
她原来的嗓音清亮,这会却有些嘶哑。
崔北楼重重的吐了口气。
“明州,”他眸底闪过一丝杀意,“皇帝以我的名义,下令诛杀所有染病,以及接触过病人的百姓。且派兵围住整个明州,不让一名百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