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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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泉子总是在说,忘记过去的那些事,说不定也是好事,可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怀疑:忘记过去的一切真的能算是好事么?

而且,大抵正是因为我想不起来自己作为“五条茉莉”,或是更早之前作为“樱川茉莉”时的记忆,所以才会失去对自我的认知——没有了任何记忆,对泉子所说的一切都毫无感知的我,真的还能算是她们所认识的“五条茉莉”么?

在我看来,“忘记”更近似是逃避,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或许是因为我有着不愿回忆起来的事情也不一定……可忘记那些事就真的能让问题得到解决了么?

总觉得这不会是我最初想要的结果。

更何况由于失忆的缘故,现如今除了那份悸动的心情之外,其余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仿佛无关紧要了。

但五条真司也并非时刻都能陪在我的身边,所以一股莫大的空虚感,总是会在我清醒的时间里无声无息地涌上心头。

只有当五条真司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些时刻,我才能从他的身上得到短暂的慰藉,才能忽略掉大脑中的那些空缺,任由名为恋情的蝴蝶以鳞翅遮蔽我的双眼,在我的胸腔里翩翩飞舞。

我想起那个人的双眸,想起在注视他的时刻内心所诞生的情愫,我想起自己的心正在为他而跳动……近乎迫切地想要在此刻见到他。

从心底里生长出来一股藤蔓,那股恋慕的心情疯狂地攀升起来,仿佛一定要缠住些什么才能甘心。

我不知道这样的念头是否正常,但我真切地希望能够时时刻刻注视着他,我对此心生梦幻的憧憬——因为他所说的“永远”。

这是否也是失忆带来的后遗症呢?我也不太清楚。

头疼的感觉再次袭来之时,我不得已终止了这次的散步,在泉子的搀扶下回到房间,在比外面更为暖和的温度中,枕着这份疼痛进入了梦境。

最开始的时候,我其实并不常做梦的,然而见到了五条真司之后,我却频繁地陷入同一个梦境之中。

那宛若真实发生过的画卷,在我的头脑深处平铺展开,令我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无法安宁。但无法维持长时间清醒的虚弱身体,又将我压在了那种半梦半醒的境况中难以摆脱。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费力地将眼皮撑起来,才发现房间里已经完全覆盖了暗色,我试着叫了一声泉子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答我。

房间里没有点亮任何照明的工具,四周静悄悄的,但在月光的帷幕中依稀可以视物。我尝试着自己起身,发现不用依靠他人也能做到,于是就着穿过薄薄的窗纸渗透进来的月光,模糊地辨认着周遭的一切。

梦境的残影仿佛还停留在视线之内,化作无数缕雾蒙蒙的丝线。

在模糊的光影狭隙之中,月亮的光华垂落下来,无比美丽的双眸之内,倒映着的正是与某个人的初遇。

梦中的光影与现实交叠在一起,我不由得垂眸看向地板上的月光——今晚的月色也很美丽。

便如同那个苍白而虚幻的梦境。

等到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从床榻上起身,推开障门来到了檐廊。

圆月高悬于云层之上,远山重峦黯淡地隐没于夜色,生长在庭院里的树木被修剪成适宜观赏的姿态,在微风中徐徐拂动着垂进廊间的枝桠。

我站在檐廊上,注视着近乎惨白的月光落在木质的廊板上,却忽然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廊间响起。

下意识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一瞬间我竟仿佛坠入了隔世的梦境。

即便看不清向我走来的那人的面庞,我也知道那人是谁——便如同我原本就是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潜藏于平静湖面之下的欣喜,伴随着他的到来跃出了水面。那种忐忑的、隐秘而期待的心情,编织出一阵古怪的悸动。

我不知道自己的内心究竟在编织着怎样的心绪,奇异的感情已然填满了我的心房。

在我注视他的同时,那个人也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我,那一刻他的脚步倏忽快了几分,紧接着,一件残留余温的黑色羽织盖在了我的身上。

脚步声的主人——五条真司用手臂拢着我的肩膀,将我的身体压向他,我就这样落入了这个人的怀抱,做了这样的举动之后,他则是极为自然而又亲昵地以面颊来触碰我的脸庞,问我为什么会一个人站在外面。

“外面很冷吧?”五条真司抵着我的额头轻声问道。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圆润得仿佛不带丝毫棱角。

虽然现在已经是四月份,进入了名为春天的季节,可冬天的余韵依旧时不时袭击着这片土地,所以天气一直没能暖和起来。

也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不得不被迫继续蜷缩在房间里,维持着“过冬”一般的状态。

在五条真司的提醒下,我才意识到了自身衣着的单薄。然而在他的拥抱中,我其实并未感受到那份来自夜晚的寒冷。

我只感受到了他的体温,以及细长柔软的手指。

五条真司用略带无奈的口吻说道:“别不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呀……”

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只是注视着他。说不清当时在想什么了,总之无论如何最后都会变成五条真司的道歉。

他说着抱歉的话,这样的话语对他来说仿佛已是信手拈来,这反而让我更加疑惑起来,不是说五条家是“御三家”之一么?为什么身为家主的五条真司,却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道出这种低声下气似的话来呢?

然而看着他露出这种示弱的表情,我又无法对他说出半句语气稍重一点的话来了。所以我只是说:“你今天来得很晚。”

以往他都是太阳落山的那段时间就会过来的。

闻言五条真司维持着唇边轻柔的笑意,他解释道:“白天的时候,我也是很迟才离开的吧?”

或许这确实算得上合理的解释,因为每天见面的时间只有这么长,所以如果白天用掉了更多,夜里就只能减少了。

可这种解释并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绝不是用掉了就没有的东西。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所追求的应当是更加长久的、维持不变的事物,比如真挚的感情、永恒的恋心,以及……

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在我的唇齿之间震颤着,它充盈在声带中,仿佛凝聚了天地之间的所有奥秘,令人心驰神往。

只需要一点点推动就能够化作某个字眼,但它最终还是没能成型,所以变成了更加浅显易懂的话语,变成了我对五条真司所说的:“我想早一点见到你。”

其实不仅仅是“早一点”,准确地来说,我希望能时时刻刻都注视着他,包括醒过来的第一眼、以及闭上眼睛之前的最后一眼。

“我想要一直注视着你。”

“这样啊……”五条真司以纵容的微笑面貌注视着我,令我觉得这个人仿佛不会拒绝我的任何要求。

就像是只要我对他说出自己的愿望,他便会不留余力地帮我达成。面对着那副温柔的面貌,我说出了自己想要搬离这个院子的想法:“我想离你更近一些。”

五条真司握着我的手指,对我说之前是因为觉得我的身体需要静养才能更好地恢复过来,所以才将我安置在这里,不让其他人来打扰我。

我反问他:“所以不来打扰我的人里也包括了你么?”

“你还在生气么?”五条真司垂眉敛目,声音里不带任何锋利的语调,从始至终都仿佛潺潺溪水般平缓,“我只是希望能减轻病痛给你带来的痛苦。”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又要在我尚未康复之时来跟我见面?”

我知道现在听起来反而是我的语气更加咄咄逼人,但看着他的双眸之中充斥着我的身影之时,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要看到更深处的东西。

比如说——他的心。

我想看到他的心,想知道他的心是否如我一般渴求着回应。

我注视着这个人的面庞,这张美丽却越看越觉得陌生的脸,我捧着他的脸庞,紧紧地注视着他。

“……因为,”五条真司终于抬起了眼眸,他缓缓说道,“我也想要见你。”

五条真司如同叹息般地说着话,他仿佛在吟咏着一首凄苦的和歌,他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指,我看见他的眉眼间含带着思念。

那样的神情使我觉得,我们分别的时间或许比我所感知到的更加遥远而漫长。

只可惜我完全想不起来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了。

我忍不住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庞,内心的思绪化作言语:“如果我还记得以前的事就好了。”

五条真司问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觉得,在以前的时候我们一定也曾有过许多动人的回忆,他为我做过的事情或是我为他做过的事情,正是由那些记忆堆筑而成我们之间的恋情。

可现如今却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我问他:“这不是很不公平么?”

五条真司安静地注视着我,他的目光沉静而柔和,里面仿佛氤氲着朦胧的光。

“我并不觉得这有任何不公平,”五条真司说,“因为我是知道的……”

我们都是知道的——恋情的咒是相互的。

正如同他爱着我,我对他说:“我也爱着你。”

在意识到我们对彼此怀抱着同样的心情之时,那股油然而生的欣喜雀跃,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忽视和遗忘的。

我听见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响动,听见不分彼此的心跳声交织跃动……我听见有人覆在我的耳边,对我许下永恒不变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