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逆徒

浮梦长老,上任长老之一,一位天赋极强、专修无情道的女修士。

在望梅阁的地位和辈分跟梅落时母亲差不多。

梅落时诧异道:“为何突然提起她?”

长极道:“实不相瞒,浮梦长老曾有一徒,名唤闻沉宴,不知是何原因入了魔,数百年前叛出望梅阁逃到魔域,自此下落不明。这把剑上的魔息,好像跟他的有点相似。”

“闻沉宴?”

梅落时以前专注修炼,不是很关心外界事,她仔细回忆一番,道:“我听说过,据说那人天纵英才,根骨奇佳,但在出任务时遇到意外,失踪了,没想到竟是入魔叛逃了吗?”

长极:“对,具体原因浮梦也没透露,只是在闻沉宴叛逃后,她自己也闭关清修,不问世事。”

梅落时敛眸,道:“原来如此,那我去问问她好了。”

她把剑拿回手中,起身向门外走去,却听长极在后方唤住她:“阁主,明遥的体质测试结果如何?”

——因妖兽之乱,三位新弟子没有在最终试炼结束后立刻去后堂参与体质检测,一直耽搁到伤好得差不多才依次前往。

梅落时听他这么问,脚下蓦然一顿。

她半偏过头,说:“一切正常。”

长极端详她背影良久,点点头:“那就好。”

梅印翻飞的白衣霎时消失在门口处。

自梅苑往北,有一深凹的峰谷,峰谷深达千丈,一束银瀑奔流而下,于轰鸣声中沉沉坠入百米寒潭,激起雪一样的浪花。

梅落时没携佩剑,神行毯也给了明遥,她便随手折下一段梅枝,往前一抛,乘御其上,直直跃下山崖。

——耳边风声疾掠,瀑布隆响,梅落时避开飞溅的水珠,忆起昨日明遥去伏羲堂后堂测试体质时,晶灵石的反应。

明遥将手放上去的一瞬间,悬浮于空的晶灵石华光乍现,几缕蜿蜒红线缓缓浮出。

她当时久违地感受到了慌乱与紧张。

曾经夙央检测体质时,晶灵石澄净石面上九瓣红莲层层怒放,整个厅堂皆是赤红如血的瑰丽色彩。

那一刹惊世之景,梅落时至今难忘。

而现在,她看着那缓缓蔓延的红线,手心沁出细密冷汗。

相貌,出身,生辰,都可以用巧合牵强解释,可若连这千年一见的九转净莲体都一样,那即便是傻子也不会信这俩人没关联。

梅落时说不清自己当下作何感想。

她既希望明遥不是夙央,这样便可单纯做一对师徒,无关前尘与风月。

可又隐约盼着明遥是夙央,这样也能让她悄悄对以往的忽视稍作弥补。

不等她纠结出个结果,晶灵石便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那几缕断断续续的红线止步于中途,不再动作,静止几秒后,自中部开始伸展,逐渐凝结成一个四肢细长的人偶图案。

傀儡标志。

是天生修器的料子。

梅落时眸色微沉。

——夙央那手独门秘法牵丝百戏,恰好也属于器道。

啧。

这天下道法万千,剑道刀道阵道符道杀道逍遥道无情道,怎的明遥就偏偏撞上器道。

她瞄了眼明遥。

一派单纯无辜。

甚至还对她露出一个纯真无邪的笑。

……算了。

梅落时心想,反正师徒的名分都认了,该给的信物都给了,再考虑这些也没用。不管明遥是不是夙央,她总得尽到师父的责任,先把孩子好生养着。

山崖下的丛林树木要比上头繁茂不少,生有许多高大乔木,遍地野花烂漫,打眼一看,竟是与人间盛景也不差多少。

梅落时稳稳落地,拨开重重垂落的枝叶藤蔓,顺着狭窄的土径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终于看到一面足有一栋楼高的方形水镜。

她走上前去,问:“浮梦长老,您能听到吗?”

“……”

寂静。

梅落时很有后辈自觉地又问了一遍:“浮梦长老,您在吗?”

“我在。”

这次有了回响。

不过是从后面传来的。

梅落时一怔,转头向后望去,臂上挽着一筐鲜嫩灵果的白衣女子正站在她身后,平静地看着她。

那白衣女子面容倩丽冷艳,虽神色柔和,但依旧像是凝着冰霜,甫一入目便令人不寒而栗。

她衣衫素白,只道袍上绣的红梅开得有些盛,比弟子衣上的艳丽,却又比梅落时的暗淡。

是长老服的标志。

浮梦问:“阁主找我有事吗?”

梅落时微一垂首,算是行过礼,而后拿出断剑,道:“浮梦长老,请问您认识上面的魔息吗?”

浮梦低睨一眼,淡然道:“哦,认识啊,我那逆徒闻沉宴的。”

梅落时:“……”

您认得倒快。

不过她这般反应,也让梅落时放松不少。她向浮梦走近几步,道:“长老不再仔细确认下吗?万一是——”

“我不会认错。”浮梦绕过她,走向水镜,“那混账的气息,我不可能认错。”

看来心情还是不太好的。

梅落时不与长辈计较脾气,继续说:“如果确如您所说,这魔息属于闻沉宴,那他可能回来了。”

浮梦身形微滞。

片刻后,她道:“哦,知道了。”

梅落时:“?”

“前几天,是望梅阁的收徒大典吧?”浮梦突然问。

梅落时虽有困惑,但仍答道:“是。”

浮梦把果子放到地上,随手拿起一个丢给灌木里的灵兽,说:“我当时便有所察觉,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回来。”

“您这徒儿一回来就做了不少好事呢。”

浮梦的语调太过闲散,听得梅落时隐隐来气,她高声道:“他施法混淆捉妖弟子视线,又在剑上附魔逼得妖兽当场暴走,险些害死我新收的徒弟。不管怎么说,长老身为他的师长,还是去查明情况吧,起码让我给我徒弟及望梅阁其他人一个交代。”

闻言,浮梦微诧,侧目觑向略显愤懑的梅落时。

她好似不在意梅落时的谴责,打趣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情绪这么大呢。你很在意你那个小弟子?”

梅落时一静,抿唇道:“不是在不在意的问题,我身为阁主,又收他为徒,眼下出了这种事,总不能坐视不理。”

“嗯,是这个道理。”浮梦点头认可,顺从道,“那就与我说说吧,收徒大典的事。”

梅落时:“出于弟子质量考虑,典礼新增了一道关卡,让进入最终试炼的人跟妖兽搏斗,胜者方能入阁。捉妖弟子一共捕捉了二十只妖兽回来,皆是年幼且杀伤力不大的种类,可明……我徒弟,遇上的竟是一只五翅冰狐。”

浮梦神情微变:“怎么会有五翅冰狐?”

“捕捉过程出了乌龙,本来要抓的是攀藤鼠。捉妖弟子解释的前因后果还算合理,但有个漏洞是,他们在试炼前曾解开过困着妖兽的捕兽网,里面好端端一只狐狸落到他们眼里,反而成了老鼠。”

“所以,你怀疑是闻沉宴在上面动了手脚?”浮梦摩挲着下巴,“也不是没可能,毕竟那叛徒的幻化之术还是蛮厉害的。”

梅落时道:“通过试炼的人一共有三个,其中一个是我徒弟,另外两个,一个是东北商盟之首张家家主长子张帆则,拜在松闲座下,一个是衡州凌霄宗第四分支分宗宗主之子魏长行,拜在恒涟座下。”

“唔,以我那徒弟的性子,选这两个哪个都有可能。”

梅落时便问:“那您要去见一下吗?”

“……”

浮梦沉默良久,又扔了颗果子进灌木丛,说:“阁主都亲自来找我了,就算我再不想见,也得去见一面。”

梅落时紧绷的脸色总算放松下来。

“不过,我单独去就好。”

浮梦补充一句。

“可以。”梅落时爽快答应,并不多问原因。

她虽冷情,却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

人都有隐私,难免会有不愿被旁人知道的事,刨根问底实在惹嫌。

她与浮梦别过,一身轻松地回了梅苑。

“师尊!”

一道白影从院子里飞速跑出来,明遥亲亲热热地凑到她身边,一只手牵住袖角。

只差一点,就要跟她贴个密不可分。

这孩子比刚来那阵开朗不少。

尤其是正式拜师后。

梅落时还不太习惯被人这般亲近,稍稍用了点力想把袖子扯出来,没扯动。

估计是因为练了许久的剑,明遥身上热腾腾的,但也无甚汗味,反而有股皂角的清香。梅落时一指点上他额心,将他推得远些,说:“浑身汗气,不要过来。”

明遥急忙撒了手,委屈巴巴地退开几步。

梅落时全然不理那盯在背后的小狗眼,负手晃进梅苑内,道:“妖兽的事情,有眉目了。”

“不愧是师尊,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明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高兴于她主动和自己说话,却又好像不太在乎所谓的眉目是什么。

梅落时在石桌旁坐下,拿起茶杯,就着明遥眼疾手快斟满的茶水喝了一口,道:“不是我快,是做手脚的人根本就没用心藏着。”

“那也是师尊慧眼如炬,一下便看穿破绽。”

“……”

夸赞的美言梅落时没少听,但明遥这几句实在太过真诚,居然让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压住脸上的热意,接着道:“总之,事情很快便会水落石出,你不要担心,安稳修习即可。”

“是,师尊。”

明遥笑得一脸灿烂,显得最担心的反倒是梅落时。

梅落时无言片刻,捡了个话题:“身上的伤如何了?若是还疼着,就先别练剑了,等伤好再练。”

明遥动作微顿,像是才想起来身上还有伤一般,脸色瞬间白了些许。

他捂着侧肋,虚弱地笑道:“啊……多谢师尊关心,弟子已经……好很多了。”

朝气转眼变病气。

“真的?”梅落时被这变脸似的表现搞得不明不白,可隔着衣服又看不到伤势情况,便道,“五翅冰狐的本事非同小可,你莫要逞强,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是,师尊。”

明遥甜丝丝应下。

鉴于现在已为人师,梅落时端正姿态,坐得板直,很是高冷地又喝一口茶水,才道:“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下,是跟你修炼体质有关的。”

明遥立在她身侧,手里拿着青瓷茶壶,眨巴眼道:“师尊是要为徒儿寻来修器的师父吗?”

“对,我准备去器宗邀请一位高阶修士来教导你。”

“……师尊,其实弟子不修器也可以。”明遥别扭道,“望梅阁内道法这么多,弟子想……先学些别的,再考虑要不要修器。”

梅落时不疾不徐道:“没事,也不是让你现在就修,你还小,得先打好基础,接受专门教导什么的,最少得等三四年以后。”

一句“你还小”,明遥的表情霎时凝固。

他菲薄嫣红的嘴唇微微翕动,似是极想反驳,但忍了又忍,还是把话咽下去,勉强笑道:“是……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