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洞里面还架着一个木梯。
见状,他撩起衣摆,曲着身子便从洞口钻入,还把掀起的黄稠一并拽落,下摆晃了晃后便佁然不动,将香案再次遮盖的严严实实。
几息过后,伴随着滋啦声,打开的木板又缓缓前移,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佛堂内一片寂静,微笑的佛陀神情不变,燃烧的香烛缓缓滴下泪。
秦牧的眼前陡然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隐隐有种眩晕感。
他停顿片刻,待眼睛稍适应了黑暗,便摸索着梯子一步步爬了下去。这条通道极其狭小,而且开凿得十分不均匀,加上秦牧身量高、骨架大,即便他再小心,也时不时会撞到身后的墙壁。
又一次撞到后背,秦牧逐渐暴躁,真是憋屈,早知道就让白云飞下来了。
才起了这个念头,秦牧脚就踩到了实地,确认一番后,他长松了一口气,总算下来了。
秦牧松开抓着梯子的手,回身朝墙上重重踹了一脚,心头邪火才慢慢平复。
正事要紧,秦牧踹了一脚便转过身来,打算继续往前走。
这下面一丝光亮都没有,秦牧也没带火折子,好在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如今他虽然不能运功动武,但身体的本能还在,隐约能看到路。
约莫向前走了几步,秦牧正猜测着这路通向何处,突然间,他脚步一顿,耳朵微动,附近有动静,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黑暗本身不是最恐怖的,恐怖的是未知。
秦牧目光所及都不到半尺,前面黑暗狭小的通道里不知隐藏着什么东西。
秦牧的身体逐渐戒备,能在这儿碰见,必定来者不善,何况是如此逼仄的路,且不说他在毫无内力的情况下能否打得过,就算是要跑都来不及。
秦牧修长的手渐渐握成拳,这是在他中毒之后,头一回如此渴望赶紧治好病。
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手臂微曲暗自蓄力,屏气凝神,目光锐利,像是一直蛰伏在暗处的豹子,蓄势待发,准备给敌人致命一击。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动静却渐渐远离,直到秦牧再也听不见,他渐渐放松了身体,但还是没有行动,又等了有一刻钟,秦牧这才真正安下心。
四周漆黑寂静,他静静地垂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双手,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它苍白、无力,就如同他现在的身体一般,千疮百孔,药石无医。
秦牧只顿了那么一瞬间,随即便抬起头,马上又恢复平日里懒洋洋的样子。
他步伐平稳,继续摸黑着往前走,还有一年,活着总归有希望,眼下那个元一说不定就知道些什么,那边床上还躺着一个快见阎王的,等着救命呢,还是先解决了当下的事再说吧。
大概走了几十米,没有岔路,但是兜兜转转的,秦牧来到一扇石门前。
秦牧心中隐隐有预感,这扇门背后的东西一定会很精彩。
他的好奇心再按耐不住,仔细摸索着两边的墙壁,寻找着开关的位置,很快摸到了一处凸起的石块。
就是这儿了!
秦牧微微用力一按,石块陷入了墙壁之中,随后,石门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声响,百余斤重的巨石渐渐上移,里面竟然透出橘黄色的暖光,和幽暗的甬道对比十分鲜明。
随着门缝越来越大,泄出的暖光逐渐有些刺眼。
秦牧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乍然接触光线,眼睛微微刺疼,他蹙眉皱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待石门完全嵌入上方的空隙里,秦牧也徐徐睁开了眼睛,他上前一步,里面的景象跃入眼帘——
南边摆着一道绣工简单的屏风,上面兰草清雅淡洁,连接着普通的木制细镙床,靠西墙摆着一张平角条桌,东墙这边墙上还有另一道石门,不远处是个梳妆台,不仅有女子的用饰,还有男子的头冠之类,南边放着带架面盆这些洗漱的东西,石室的四个角上挂着羊角灯。
这鬼地方竟然布置的如此精细,处处温馨,像是民间夫妻的居所。
而秦牧无暇顾及其他,因为他一眼就望见了,那边床榻之上有个人!
他大步流星走到床榻前,只见床上的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浑身散发着奇怪的草药味,身盖绣着鸳鸯交颈的被衾,穿着红色中衣,面容俊秀,神色安然,但双眸紧闭,脸色苍白。
身后的石门缓缓落下。
秦牧后退一步,面色冷凝,这个人没有呼吸,早就死了。
——
而此刻,白云飞被海棠领着,见了李骞的若干妾室,她面上笑意盈盈,内心已经在骂人了。
终于来到了最后一个院子,白云飞不着痕迹地揉了揉笑僵的脸。
据海棠说,住在这儿的梦夫人很受李骞的宠爱,而且性子也不错,对下人很是大方,她们私下里都很喜欢她。
还是守门的小丫鬟先进去通禀,但这回的这个梦夫人竟然一同跟了出来。
白云飞等着小丫鬟出来传唤她们进去,她看着院子里的兰花出神,突然鼻翼之间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白云飞回过神来,墨玉般的眸子微微转动,看到了缓缓朝她走来的美人。
梦夫人肤色雪白,细腰丰胸,穿着湘妃色云雾绡百合裙,头梳慵懒的随云髻,周围的一切仿佛失了颜色,她款款走来的模样让白云飞微微恍神。
“白姑娘对吗,请进吧。”梦夫人走到白云飞面前,浅浅勾唇,侧身给白云飞让路。
这个梦夫人硬要说长相的话,只能算小家碧玉,但是浑身却散发着一种古怪的魅力,让人不禁心生好感。
白云飞也不例外,何况这还是第一个亲自出来迎她的人,她回了一笑,稍稍欠身,“梦夫人有理了。”
两人短暂寒暄过后,一并走进了屋中。
落座后,白云飞率先开口,“梦夫人,我此番前来有些冒昧,还望你不要介意。”
梦夫人闻言弯了弯眉眼,开口道:“不妨事的。平日里难得有人坐下陪我说说话,你来了也算给我解解闷了。”
白云飞终于理解为什么海棠一个大房的人,竟然能喜欢二房的一个妾室了,像梦夫人这种性格,想要获得别人的好感太容易了。
她突然有些好奇,破天荒地问了梦夫人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敢问夫人芳名?”
梦夫人嗓音温柔似水,“言重了,我叫沈梦,你若不嫌弃也可以这么叫。”
说罢,沈梦染着蔻丹的手指轻点着太阳穴,眼波流转,眼角微微上扬,“你呢,白姑娘?”语调转弯,莫名有种调笑的意味。
白云飞注视着沈梦的眼睛,眼眸清澈,一本正经道:“我叫白云飞。”
沈梦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眼里像是含着一汪清泉,她看着白云飞,语气倒是比刚才亲近些,“你真可爱。”
白云飞感觉这个沈梦就像一只成了精的玉面狐狸,一颦一笑都藏着钩子,她心知不能再被沈梦牵着走,于是赶紧将话题拉回来,她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启唇问道:“沈姐姐,你和宋夫人平日里关系如何呢?”
沈梦就这样看着白云飞,听到白云飞的问话,眼中笑意不变,开口道,“宋夫人与我平日里并无交集,何谈关系呢?”
的确如此,一个大房正室,无论如何也不会与二房的一个妾室有什么联系,她刚才见到的那些妾室都是这么说的。
白云飞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宋夫人品性如何呢?”
沈梦向耳后撩了撩额前的碎发,耳垂如珍珠般小巧精致,“我们只在家宴上见过,但是看得出宋夫人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
“宋夫人是何时发病的呢?”白云飞一个问题接着一个,节奏逐渐加快。
沈梦依旧是那副表情,不慌不忙的,回忆片刻,她答道:“今日已经是第十天了。”
“为何记得这么清楚?”白云飞紧紧盯着沈梦的眼睛。
沈梦轻叹一声,“大夫人待嫂嫂如亲女儿,每日给老夫人奉茶都要提一句,想不记得都难。”说罢慢悠悠接了一句,“真是让人羡慕呐!”
这个回答和其他人都大同小异。
白云飞停顿一下,眼神突然变得犀利,“你觉得宋夫人是中邪吗?”
沈梦将身子软软的倚靠在一旁的桌子上,一手支着下巴,眼神清纯又柔媚地盯着白云飞,嗓音含笑,“我不信鬼神的。”
没见到沈梦前,这个回答一定在白云飞的意料之外,如今见过沈梦,她甚至觉得沈梦就是个狐狸精,狐狸精怎么会怕鬼呢?
白云飞有些发愁,白忙活了一上午,她倒是无所谓,可宋昭昭真的耗不起了。
她不再看沈梦,有些丧丧地开口,“那你知道她得罪过什么人吗?”白云飞就是随口一问,她已经不抱希望了。
沈梦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果然是这个结果,她今天见到的这些人里,每个人说的话都能相互佐证,根本就都毫无破绽,总不可能所有人一起说谎。
白云飞现在就像是一朵蔫吧的花,很是颓靡,但任然不忘记说最后的场面话,她懒懒地抬起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瞧着沈梦,没精打采地奉承了一句,“姐姐,你好香。”
沈梦挑了挑眉,慢慢站起来走了两步,在白云飞身前站定,纤弱的影子打在白云飞身上。
白云飞不明所以地跟着站起来,正想开口询问,就看到沈梦从自己的袖口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盅,伸出素白修长的手递给她。
沈梦见白云飞眼神疑惑,温声解释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兰桂璎珞脂,你闻到的香气就是这个。”
见白云飞迟迟不接,沈梦轻笑一声,又道:“这罐是新的,我还没用过呢。”
白云飞对沈梦印象不错,本来想着无功不受禄,但沈梦都这么说了,左右以后也见不着了,她索性收了留个纪念。
她坦然地接过了这罐香脂,“多谢沈姐姐,我们后会有期。”
沈梦含着笑向白云飞点了点头,和白云飞一同走出了小苑,送了她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