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陈设清雅别致,又在透露着贵重,和听雨苑的中隆重张扬的摆设截然不同。
白云飞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想来这二少夫人陈秋心是个清高傲气的性子。
待白云飞坐定,半盏茶的功夫,陈秋心便款款走了进来。
白云飞抬起眼帘,来人长发及腰,头戴碧玉簪,一身靛青色长裙,长相清丽,眉眼吊稍,嘴角微微下垂,天生带着倔强感,看上去她现在心情不是很好。
白云飞赶紧站起来,向陈秋心问了声好,陈秋心都没正眼瞧白云飞,端着姿态走到主位上落座。
白云飞神色怡然,被人下了面子也不恼,等陈秋心坐好后,她才又轻轻坐下。
“陈夫人安,在下白云飞,贸然来访,还请陈夫人不要怪罪。”白云飞依旧是未语三分笑的模样,说话间将茶碗举起,朝陈秋心一敬。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秋心再怎么讨厌大房派来的人,面子上也总得过得去。
她蹙着眉头,支起手臂按揉着眉心,语气有些不耐烦,“你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问吧,别来这些虚的。少耽误些工夫,早日治好嫂嫂,也省得婶婶整日疑神疑鬼。”
白云飞勾起红唇笑了笑,白皙修长的手指虚拢遮红木桌边缘,一搭一搭地轻轻敲打着,直截了当地开口,“陈夫人真是豪爽,那我就直说了,您与宋夫人可有恩怨?”
陈秋心冷嗤一声,放下了支着脑袋的手,“一个虚荣愚蠢的女子,我能与她有什么恩怨。”
这话听着可不像没恩怨,白云飞点点头,继续问,“为何说她虚荣愚蠢呢?”
自从聊起宋昭昭之后,陈秋心的表情一直很不屑,“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跑到我们府上打秋风。每天来府里认亲的多了去了,不知怎的,就她入了婶婶的眼,还和大哥结了亲,真是和戏文里唱的一样,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白云飞懂了,可能的确没什么恩怨,只不过大房二房天生立场对立,再加上这个陈秋心自视甚高,被一个处处不如她的女子压了一头,见面还得叫嫂嫂,可想而知她心里有多窝火。
不过二房和大房不对付,自然不会为大房遮羞。
白云飞心肠百转千回,当下开口,“宋夫人和大公子感情可好啊?”
话音刚落,她身后站着的海棠突然低咳几声,意味莫名。
白云飞收敛了笑容,微微转头望向海棠,背脊如松,骨相挺拔,目光如同雪花。
海棠本想提醒二少夫人,让她有所顾忌,不要背后说大房的坏话,没想到白云飞突然扭头看她。
白云飞年纪尚小,又是爱说爱笑的性子,瞧着很好说话,但突然一本正经不苟言笑,长相自带的冷感就体现出来了,就像一座冰雕。
那一刻海棠感觉周围都结了冰似的,炎炎夏日都冷了一瞬,她下意识躲闪开白云飞的目光,有些畏缩地垂下头,双手交叠紧握,连呼吸都悄然放轻。
白云飞当然明白海棠是什么意思,但是宋昭昭此刻性命垂危,所谓的面子焉能抵得过一条人命?
她看了一眼海棠,见她不再生旁的心思,继而回望主座,等着陈秋心的答复。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陈秋心没注意到方才的暗流涌动,她稍稍侧了侧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白嫩的手指轻轻拂过头顶的碧玉簪,神情不以为意,讥讽道,“谁会喜欢一个扫把星呢,一来就闹得家宅不宁。据说大哥当年可是另有心上人,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甚至闹到了要自立门户的地步,后来婶婶以死相逼,大哥消沉好长一段时间,才迫于无奈娶了宋昭昭。”
“都闹成了这样,她怎么好意思堂而皇之地嫁进来,真是没脸没皮。”说罢,陈秋心悠悠抿了一口茶。
白云飞在路上时和海棠聊天就隐隐有所感觉,这可能和她昨日想的一样,宋昭昭一个弱质女流,她能伤害什么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另外一个处境不如她的女子。
而爱情与婚姻无疑最能激化两个女子之间的矛盾。
目前只知道这么多消息,白云飞盘算着,如果她的思路没有问题,那么听陈秋心方才所讲,这个完美隐身在迷雾背后的女子,终于在故事里出现了。
白云飞微微收紧了手指,端起茶碗润了润嘴唇,鲜红饱满的嘴唇像娇嫩的花瓣,点上了剔透的露水,明艳清纯。
陈秋心见白云飞许久没说话,眼梢腻烦地向她扫来,正好瞧见白云飞乖乖喝茶的模样,怔了一瞬,马上回神后心里暗暗腹诽,这模样倒是生得不错。
抿了口茶,白云飞压下那些纷乱的思绪,启唇询问,“陈夫人可知,大公子当初心仪的女子是谁?”
陈秋心闻言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人家防贼似的防着我们,我们怎么可能听到风声?这种事情大概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其实白云飞早就排除了陈秋心的嫌疑,她和整件事离得太远了,如今已经从陈秋心口中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
白云飞执剑起身,堆砌的白衣如同飞流直下,她望向陈秋心,打算离开,“多谢夫人解惑,我就先告辞了。”
海棠赶忙跟在白云飞身后,向陈秋心行了一礼。
陈秋心没理她,白云飞也没打算继续看陈秋心脸色,说完也不等她反应,直接转身往出走,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背影高挑纤细,步步生风。
走出秋水苑,白云飞扫了眼跟着她的海棠,看她神色拘谨,十分不自在。
白云飞收回视线,放缓脚步,将声音压得轻柔了些,“海棠姐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与此同时,秦牧那边更是进展飞速。
从玉春堂出来后,他寻了个由头甩开众人。
他游荡着,看似懒散,实则在脑中飞快模拟着路线,很顺利地找到了白云飞所说的屋子。
果然是佛堂,秦牧毫不意外。
他双手叉在胸前,随意扫了一眼四周后便迈开长腿,闲庭信步般来到佛堂门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尖轻轻落在红木门前的雕花浮绘上,沿着雕纹边缘慢慢抚过。
白云飞就是在这里遇袭,究竟是谁呢?是为了阻止她进这扇门吗?
秦牧面容清濯,眼眸漆黑如墨,他的手逐渐定格在精雕细刻的转轮之上,这是佛家八宝之一。
圆通无碍,运转不息。佛家当中,转轮是能摧破众生烦恼的宝物。
秦牧眉目淡漠,手掌完全覆住门上的转轮,稍稍用力,门吱嘎一声,门缝中泄出几缕黑暗,无故令人胆寒。
门逐渐打开,闷闷作响,仿佛一个苍老之人发出的最后的叹息。
他没有犹豫,推开门后直接大步一迈走进佛堂,随手关上了门,佛堂短暂接触丝缕阳光后,又重新封闭。
一门之隔,屋外蝉鸣鸟叫,屋内昏暗沉寂。
屋子不大,靠墙正中心放着一个佛龛,巨大的金身佛像矗立在莲花座上,俯视着来人。佛陀慈眉善目,神态安详,嘴角微微上扬,宝衣加身,素手拈花,一副慈悲相。
周围燃着一排排香烛,约莫秦牧进来时带了风,烛火不安分地跳跃几下,佛眼忽明忽暗,几息后归于平静。
这地方一览无余,似乎并没有特别的地方。
秦牧不欲再耽搁,他径直走向排排香烛,一寸寸打量。
这香烛还是新的,早上应该换过一次,他瞥了眼香案,果然,贡品是当季的新鲜瓜果,上面还沾着露水,还有一些糕点,应该也是今早换的。
秦牧顺势抬头扫了眼高高在上的佛像,佛眼微阖。自从进来后,他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如影随形,一直盯着自己。
最讨厌这种感觉了,秦牧皱着眉头,眉眼凌厉,显得很不好相处。
他迈腿走到佛像之下,烛火跳动,秦牧的面庞忽明忽暗,他随手拂过遮掩着黄色绸缎的香案,指背蜷缩,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声音空洞,隐有回声。
秦牧挑了挑眉,弯腰俯首,猛地掀开黄稠,他蹲下身凑得更近,仔细观察。
秦牧发现,这张供桌方方正正,用的木料也是上好的金丝楠木,而折角处却有极狭小的缝隙,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手中还捏着桌布的一角,秦牧站起身,手腕微微用力,将这黄稠一下掀了上去,把香案上的贡品都遮住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
一般来讲,外面肯定会比内里更容易脏,而这块黄稠外面光洁如新,而内里却有脏污,一定是人为导致的。
有人会掀开桌布,说明这个供桌一定另有玄机,多半是个密室或者密道的入口,正好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雨,泥土湿软,最容易在鞋底留下痕迹,想来应该是那人打开机括往里钻时,不小心将鞋底的泥蹭到了桌布上。
知道了这里有问题,情况就简单多了。
秦牧摸了摸下巴,敢在这个地方设下入口,那机关必然是在轻易无法碰到的地方,否则随随便便一碰就暴露了。
这个佛堂肉眼可见就这么大,而且很空旷,唯一一个旁人不会轻易触碰的地方……秦牧缓缓抬头,看了一眼悲天悯人的佛像。
众人无论信或不信,都会对神佛保持敬畏之心,谁会主动靠近佛像触碰呢?
秦牧悠悠想着,能想到这个法子,此人脑子还算不错。同时,他越过碍事的香案,近距离地观察着这尊巨大的金身佛。
不过半刻,秦牧微微挑眉,找到了。
他伸出手,在莲花座的一瓣莲花下轻轻拨动两下,只听见“咔嚓”一声,随即香案前头那面发出嗞嗞啦啦的响动。
秦牧踱步走到那块木板前,亲眼看着它逐渐向后移动,直到与后面的那个板紧紧贴住。
此时香案之下,赫然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