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很快略过了这个话题,既然谈拢了,白云飞再次询问,“秦兄可否为在下解惑,李府到底是什么情况?”
秦牧伸手,轻轻触碰面前吐花展瓣的蔷薇,“我早上刚去那府里就发现了,一个中流的商户之家,家仆的礼仪规矩就算放到世家贵族里,也不见得逊色多少,可见当家人必然雷厉风行,手腕强硬铁血。”
白云飞点点头,“所以呢?”
“所以,这个人敢在这样的环境里下毒,他必定有所依仗。”
秦牧不假思索道:“一种情况,下手之人就是当家人,或者经过了当家人的许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又何必大肆宣扬,寻医问药呢;另一种情况,这个人依仗的是药,他自信绝不会有人查出问题,不然也不会传出中邪的传闻,就算有人不信鬼神,知道是毒又如何,没有凭据的事谁又能把他怎样。”
白云飞听着秦牧的分析,思绪理顺了不少,但是总感觉缺了关键一环,她努力回想关于李府的一切,“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秦牧沉思片刻,“你听说过关于他家多少事?”
白云飞抿唇摇摇头,“知道个囫囵,大概就是大公子李湛寻仙,宋昭昭得了怪病,他两的孩子也走失了。”
“那我知道的应该比你多一点,他们家四世同堂,老太太当家,有两房,大房便是今日我们见到的那一对夫妻,那个离家的大少爷就是他们独苗;二房的一个早些年就死了,另一个在城郊的女观中,常伴青灯古佛。最近就是大房这一支频频出事。”
秦牧说着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索,“先是一个月前,宋昭昭她相公离家,说是寻仙问道,至今未归;其次……?”秦牧看向白云飞,他不知道宋昭昭和她儿子谁先出的事。
白云飞很快接上,“其次是她儿子李钧走失,最后是宋昭昭。”
小院中陷入短暂的沉默,出事的都是大房,那得势的必然是二房。
白云飞缓缓摇了摇头,“还是说不通,这样做也太明显了。况且宋昭昭一介女流,如果是为了家财,对她下手又有什么用?”
“那如果是宋昭昭知道了什么呢?”
白云飞想着宋昭昭的样子,本能觉得违和,“根据你最开始的分析的那两种情况,家里男丁出事,这绝对会犯当家人的忌讳,那为什么这个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接二连三的下手呢?”
白云飞想了想,接着思路继续往下顺,“如果动手的就是掌权者,那他为什么要找人来给宋昭昭治病呢?这从哪里出发都不合理啊。”
确实如此,不管从哪里出发,总是有不合理之处。
秦牧看着空气里斑驳的光晕,眼神渐渐放空,嗓音淡淡,“因不虚发,果不妄生,一切因果都是因为起心动念。究竟谁是因,谁是果呢。”
白云飞默默看着秦牧,她觉得秦牧这话意有所指,估计和他为什么会身中奇毒有关。
尊重别人的苦难,白云飞一向不喜欢以任何名义谈论别人的过去,哪怕是关怀。
她移开视线,微垂眼帘,沉静地盯着自己修长的手指,眼神清澈坦荡,语气平和,“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还是当下更重要。”
白云飞的话打断了秦牧一些想法,听她说完,秦牧怔了怔,蓦然发笑,像潇洒恣意的江湖侠客,他看着远处群山连绵,鸟鸣山幽,鼻尖蔷薇花香清新又馥郁,好一个昨日之日不可留。
白云飞没有问秦牧笑什么,她俯身捡起地上一片落叶,在葱白的指尖把玩,继续想着李府的事。
秦牧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悠悠开口,“你倒是提醒我了,当下更重要,我们当下要给宋昭昭治病,既然确定她是中毒,我们不妨不从毒入手。”
对呀,这句话点醒了白云飞,毒是目前最明显的东西,秦牧还中了毒,可见今日他们必定近距离接触过,从毒着手,确实最合适。
白云飞这时又想到了宋昭昭,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又出现了,她在脑海中,一寸一寸审视着宋昭昭的面庞,印堂发黑,苍白瘦削,但红唇还在微笑。
电光火石间,白云飞骤然意识到,违和的地方就是微笑!
她“噌”一下猛地站起来,急忙和秦牧说出她的想法,“如果你想用慢性毒药杀死一个人,你会选择一种闹得人尽皆知的慢性毒药吗?”
秦牧大概知道白云飞要说什么了,他挑了挑眉,“当然不会。”
“那这个下毒的人为什么这么做?搞得越复杂,事情越容易败露,所以这当中一定存在着特殊的情感意味。”
白云飞想着宋昭昭的脸,继续道:“在她自己编织的美梦中含笑死去,这是一种讽刺,至于让人尽皆知,这是在告诉大家,这是报应。”
白云飞感觉她走进了一片迷雾,隐隐靠近中心,她捋了捋思绪,“既然这样,这个人必然是被宋昭昭曾经辜负,甚至迫害的人,只有一个处于弱势的人,才需要用这种办法进行复仇,这也符合最开始你提出的第二种情况。这般细腻的心思,我更倾向下毒之人是个女子。”
秦牧对感情的把控远没有白云飞敏锐,听着白云飞的描述,他甚至觉得面前浮现出一双柔弱又阴暗的眼睛,在暗地里窥视着他。秦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摇了摇头,“最毒妇人心啊。”
白云飞这条线只能暂时想到这里,“你在哪里接触到的毒引呢?”
秦牧回忆,“今日在府中我没有吃任何东西,所以肯定是在空气里,在屋外显然难度太高,那就只有三个屋子,偏厅,玉春堂和——”说到这,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听雨苑。”
白云飞突然想起,当时她蹲下给宋昭昭诊脉,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她以为是宋昭昭用的女子香或者被褥上的熏香,便没有在意,难不成那就是诱使秦牧毒发的引?白云飞和秦牧说了这件事。
秦牧赞同,“当然,也不排除屋子里的香炉,咱们当时进去的时候还燃着香。”
“还有那个元一,我觉得他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咱们走的那会儿,他说‘必定驱除邪祟,保少夫人平安无虞’,他哪儿来的自信治好宋昭昭?我记得当时你给宋昭昭诊脉的时候,也是他突然开口,问你能不能诊出来。”秦牧从头到尾都觉得,这个元一很不对劲。
白云飞想起元一的样子,十分困惑,“他多大年龄呢,脸看着最多不过三十,但眼珠却有些混浊,整个人的状态像个将行就木的老者。”
秦牧解释道:“江湖上有不少诡道邪术,他有可能年纪还小,但为了武功修为透支了生命,又或者他早已垂垂老矣,但修习邪术返老还童,以求长生不老。”
白云飞第一次听说这种古怪的事情,眉梢高挑,不由咋舌,“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秦牧不可置否,语气漫不经心,“没错,天下没有这种好事,但人的私欲会蒙蔽双眼,他们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自然不相信它是假的。”
白云飞稍稍感慨一下便越过了这个话题,继续回想今日李府所见,她补充道:“大夫人也挺奇怪的,她作为一个婆婆,对儿媳也太关心了。”
秦牧有些好笑,居高临下看着白云飞,她脑袋上还竖着几根毛,“难道婆婆就不能对儿媳好吗?”
白云飞将手里的叶子揉来揉去,“可以好,但是现在有三个人出事,一个儿子,一个孙子,还有一个儿媳,当时你问她孙子走丢的事情,她连想都不想,还是一门心思关注宋昭昭的情况,这有点太离谱了。”
秦牧没骨头一样,倚靠着树站着,眼梢上昂,不得不感慨,她看着傻,没想到如此聪慧。
此番探讨下来,白云飞也对秦牧有了全新的认知,他也不完全是个花瓶,还挺聪明。
沉吟片刻,秦牧道:“目前线索只有这么多了,那我们兵分两路,你查宋昭昭的人际,我跟着元一。”
白云飞犹豫一瞬,但很快开口,“算了,还是我跟着元一吧,他现在住在李府,你不会武功,太危险了。”
实话总是不太好听,秦牧幽幽一叹,“我何时都沦落到需要被人保护了。”
说完没人理他,秦牧转头,看着白云飞清凌凌地盯着他,秦牧微笑道:“还是一起行动吧,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现在已经酉时,盯人自然得等到晚上,白云飞打量着秦牧,“你有黑衣服吗?”夜探别人家府邸,他们总不可能还穿白衣。
秦牧沉默。
白云飞了然,继续问:“你有银子吗?”她想,秦牧长的就一脸富贵相,一定不差钱,她只是想隐晦地问他要钱,下山给他买身黑衣。
秦牧还是沉默。
不会吧,白云飞有个可怕的推测,但是万一他没听见呢,于是又问了一遍,“秦兄,你有银子吗?”
秦牧哼了一声,在身上摸摸索索半天,找出几个铜板,抠抠搜搜递给了她。
“……”,秦牧总能让白云飞感到窒息。
白云飞:“你……怎么住得起客栈的?”
秦牧:“住之前有,住完了就没了。”还挺理直气壮。
白云飞:“所以你去李府是……?”这个问题白云飞上午问过一次。
秦牧:“这还用问,当然是为了银子。”他看傻子一样瞅了白云飞一眼,理不直气也壮。
看着匀称白皙的手上五个铜板,白云飞陷入沉思,现在这估计是他全部身家,收还是不收,她一眼一眼地瞟着铜钱。
终究她还是安慰自己,没什么,等解决完李府的事,一百两全是她的。
这样想着,白云飞佯装大度,小手霸气一挥,语气豪迈,“一件衣服罢了,我怎会较真,开个玩笑罢了。”
秦牧看着白云飞那财迷的样子,有点好笑,故作认真地点点头,然后手指回握,拢住铜钱便揣回兜里。
秦牧余光里见白云飞眼神跟着他的手游移,直到再看不见铜钱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还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尬笑两声。
这真不怪他,本来忍住了,秦牧憋不住了,不可自抑地笑出了声,刚开始还收敛,后面越笑越收不住,他感觉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你怎么这么好笑啊?”虽然是个问句,但显然秦牧不需要答案。
白云飞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在秦牧愈发放肆的笑声中,她又尴尬又心烦,朝秦牧砸过去蹂躏了半天的叶子,有些气急败坏,“笑什么笑?”
古朴院落中风抚蔷薇,暗香朦胧,点缀着正浓的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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