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郑青云出门做工,方竹她们在家也没闲着。

酱豆子陆陆续续又卖出一些,已经剩得不太多。再往前山上的树叶子变黄,便很难找到捂豆子用的新鲜黄荆条等东西,天太冷豆子也不易发酵,她们又抓紧煮出近两斗的酱豆子。

这回做的多,家里的坛子都不够用,只好去乡里的集市上买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圆肚坛子在灶房外的屋檐下排了一排。

马上又要种麦子,得先把地翻一翻,再把粪肥准备好。

这时候地里东一堆西一束的苞米、黄豆秸秆就派上用场。把这些晒干的秸秆拢到一起捆成单人环抱粗的大小,三四个码成一堆,上面再放两捆田边砍的湿树枝,最后盖上一层混着杂草的湿土,点火闷烧个几日,就能得到不错的肥。

白天翻地、烧肥,傍晚回到家也还有的忙。

苞米从地里收回来,还只来得及搓出交税的那几升粒子。其他的都是苞米棒子,黄灿灿的,在院儿里摊了一地。风吹日晒好几日,已经干得差不多。

吃过晚食,几人就搬着板凳坐在院里搓苞米。这会儿的苞米不用像刚收回来那会儿一颗颗地抠,左手拿苞米棒子,右手拿根苞米芯,一正一反地快速用力,苞米粒就簌簌落入簸箕中。

快是快,但搓的时间长了,手难免磨得难受。

就这样一直到夜幕降临,郑青云才踩着月光,从外头回来。

然后等他吃饭,再洗漱、睡觉,一天就在忙忙碌碌中度过。

富商家本就有不少长工,又从外雇了些人,只用了八天就把荒地开完。

最后这日收工还早,管事先生给他们结了工钱,一共五百二十文。

站在田埂上临时搭建的草棚子里把铜板数了好几遍,确认没错后,两人方才离开,奔着县城去。

赚了钱,总想着给家里人带点儿东西。

秦大柱打算去糕点铺子瞧瞧,郑青云托他帮买几块桂花糕,自己却拐去成衣铺子。

过了很久才提着个包袱从里面出来。

看见卖头花首饰的货郎,又买了只簪子。虽只是黑檀木的,但磨得十分光滑,摸不着一点儿毛刺。簪身微微弯折,尾端是几片交错着的细长叶子,外形看着跟竹叶有几分相似,郑青云一眼就相中了。

价钱也不算太贵,十五文,他给讲到十二。他付过钱后,拿帕子仔细包上,揣进怀里。

到得城门口,秦大柱已经提着两包糕点等着。

秦大柱把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递给郑青云,见他手里多出个包袱,不禁好奇问了句:“你去买什么了?”

郑青云把包袱往上提提,“就买件衣裳。”

秦大柱观他神色不大自然,了然一笑:“给弟妹买的吧?你小子,以前劝你娶媳妇儿还不耐烦,这会儿知道有媳妇儿的好了吧。”

郑青云没说话,但眼里的喜色是藏不住的。

秦大柱乐得捶他一拳。

回到家,郑青云取出一百文交给陈秀兰,剩下的都给了方竹。

方竹捏着手里的钱袋子,总觉得不对,四百多个铜板,也太轻了些。也不知郑青云买了些什么东西,花去不少。

她问郑青云,那人支支吾吾的,只说等晚上回屋就知道了。手里的包袱也跟宝贝似的,不让人看,回来就藏进屋。

天色渐渐黑沉,方竹终于忙完回到卧房,坐在桌前数起铜板。

“你这都买了些什么,怎得只剩一百一十五文了?”

方竹摸着最后一枚铜板,簇起秀眉看向旁边的郑青云。

郑青云摸摸鼻子,从怀里掏出帕子包着的木簪递给她,“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随便挑了支。”

方竹迟疑地接过那细长的物件,掀开上头的布巾,下方竟是一支乌黑发亮的簪子。

“怎么给我买这个?在家又戴不着。”嘴上这么说,手却不自觉地拿起簪子在头上比量。

除了娘亲,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给她送簪子,而且样式也别致。

郑青云见她眼里似闪着光,就知自己没买错,只笑着回道:“好看!”

方竹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放下手中的木簪问他:“这簪子很贵吗?”

郑青云想都没想就答:“在货郎手里买的,没几个钱,不过十二文。”

说完又觉得不对,连忙给自己找补:“主要这回钱不多,来日我再给你买更好的。”

“这支就很好,”方竹摩挲着手里的簪子,“我,很喜欢。只是这簪子既没花多少,怎么就只剩下这点儿钱?”

这下轮到郑青云脸热,他不敢看方竹的眼,匆匆说一声“等着”,就去把藏在木箱里的包袱捧过来放在桌上。

方竹投去疑惑的目光。

郑青云的声音突然就带了些暗哑:“你打开看看就晓得了。”

方竹依言解开包袱,映入眼帘的便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衣,领子上绣着祥云图样,胸前也有花纹。

方竹颤着手去摸,虽已经猜到,但还是想问他:“这是什么?”

郑青云红着张脸,语气却分外认真:“之前我昏睡不醒,让你受委屈了,往后再不会了。”

他也是看方竹帮着秦小芳绣嫁衣,想起这回事儿。

女儿家出嫁应当都是想体面些的,可自家媳妇儿那时候没聘礼不说,拜堂都是和大公鸡,被那么多人笑话,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他现在醒了,那自是能弥补的就弥补。反正他年轻力壮的,钱花了还能再挣,家里人都开开心心的最重要。

方竹一下湿了眼眶。

郑青云慌慌张张伸手要帮她擦眼泪,“怎么哭了?是不是不喜欢?”

方竹抓住那只宽厚的手掌,侧脸在手心蹭了蹭,声音轻轻柔柔:“我就是,没想到,我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

昏黄的灯光下,面前人红着眼眶,纤长的浓密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嘴角却微微上扬。柔软的脸颊就贴在自己掌心,带着依赖。

郑青云的胸口一瞬间如擂鼓般震动,他遵从自己的内心,顺势捧住方竹的脸,俯下身去……

火光微微跳动,郑青云以指腹擦去方竹嘴角晶莹的水渍,嗓音近似诱哄:“小竹,我还没见过你穿着嫁衣的模样,明天不用上工,可以吗?”

方竹刚刚喘匀气儿,听闻此言,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但她最终还是咬唇应下,“那你先出去。”

今夜月色很好,漫天繁星点点,将走廊上照得一清二楚。

穿着一身红衣的郑青云站在屋檐下,凉风习习,却吹不散心头的火热。

方竹等郑青云关上门,小心提起桌上的嫁衣,借着油灯从上至下细细打量。

算不得多好的料子,花样也不怎么繁杂,是乡下姑娘成亲常用的款式。但比起之前匆匆忙忙选的那身什么都没有的红布衣裳,好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更何况其中还含着那人的珍重之心,这一针一线看起来便不再普普通通。

方竹看看门口,莞尔一笑,褪下身上的外裳,将新嫁衣套上。

前前后后整理妥当后,瞥见桌上的乌木簪子,又在桌前坐下,自己动手绾了个发髻。

然后从木箱底下翻出那时戴过的红盖头,走到床边坐下,蒙在头上。

她攥着手,深吸一口气,道:“好了,你,可以进来了。”

门外的郑青云突然也有些紧张,他在门口吸气吐气,反复几次,才慢慢推开房门。

原来成亲是这样的感受,欣喜、期待、忐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汇成心间跃动不止的鼓点。

郑青云一步步走得缓慢而沉稳,直到床边方停住脚步。

他居高临下看着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的人,见她拇指不安地按压虎口,又不禁笑起来——

“我要掀盖头了。”

坐着的人似是点了下头,郑青云伸出双手,缓缓掀开那层薄薄的四方红布。

方竹未施粉黛,但因羞涩泛起的绯红,已是此时最好的妆点。

二人对视一眼,触目皆是暖红,又都匆匆别开视线。

屋里安静得很,一时间只能听见各自砰砰的心跳声。

最后还是郑青云先开口:“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嗯。”

夜色渐深,有细碎的呜咽声从喉间溢出,转瞬被人吞入腹中。

不知过了多久,才彻底停歇。

“得空了我去找神婆算个日子,把岳父岳母的牌位请回来。”

“还有姨妈他们的消息,我看看能不能找个人帮忙打听打听……”

郑青云这会儿还精神着,但怀里的人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他不忍再折腾,便搂着人小声说着往后的打算。

方竹听着男人的絮语,渐渐闭上眼睛。

第二天,两人不出意外起晚了。

方竹睁开眼,对上男人肩上的指甲印,昨夜的记忆又浮上心头,忍不住红了脸。

郑青云没笑话她,下巴在她发顶蹭蹭,关切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起吧。”

她身子本就不错,男人在床上又还算温柔,倒是没遭什么罪。

郑青云见方竹不似勉强,放下心来。

天天已经大亮,陈秀兰饭都快煮好了。见两人这个时辰才起床也没多说什么,反倒高兴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