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了冷风,又淋过一场雨,方竹到底还是染上了风寒。
回床躺下没多久,她就觉得头一阵儿一阵儿的疼,身上冷得直发颤,哪怕拿被子把自己裹成蝉蛹似的也没什么用。
方竹在床上翻来覆去,时不时闷咳两声,这响动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明显。
郑青云虽没跟她挤同一床被子,但就躺在旁边,迷迷糊糊被吵醒,也觉出不对。
“小竹,你怎么还不睡?是不是不舒服?”
窗外的雨依然在下,雨滴落在屋顶的声音清晰可闻。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里,郑青云并未听到任何回应,只有从喉咙里挤出的咳嗽声。
郑青云再躺不住,腾地从床上坐起,摸索着将手探向身旁。
触手的肌肤显然热得不正常。
郑青云心道不好,赶紧点燃床头凳子上的油灯。
屋里有了光亮,郑青云也看清身旁人此时的模样———她将自己卷进被子里,蜷成一团,脸上泛着红,眉头紧簇,看起来很不好受。
郑青云见她这样,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
他把自己身上的被子也挪过去,顾不得去找干净衣裳,抓过架子上搭的那件皱巴巴的短衫往身上一套,就趿着草鞋急匆匆往灶房钻。
两只灶洞里的火燃得正旺,火光映得郑青云的脸都泛着橘红,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沁出。
郑青云却仍觉火不够大,烧得太慢,拿着蒲扇不停地扇着。
咕嘟咕嘟……
锅里姜汤总算翻腾起来,冒着小泡。郑青云把扇子往地上一扔,便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碗舀姜汤。
一手托着油灯,一手端着姜汤,郑青云健步如飞,重新回到屋里。
床上的人多加了床被子,也依然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张脸在外边儿。
“小竹,小竹?”
郑青云又叫了几声。
“嗯?”方竹终于慢慢睁开眼,只是神色十分迷茫,声音也绵软无力。
“你发热了,”郑青云不自觉放低声音,“起来喝碗姜汤再睡。”
方竹听清了郑青云的话,但脑袋昏昏沉沉的,反应都比平时迟钝许多。她半眯着眼沉默了一会儿,才撑着床板准备坐起身。
身上也酸软无力,起个身都费劲儿得很。郑青云看不过眼,坐在床边,一把将她捞进自己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方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有什么不对,她只觉得头疼的厉害,竟也没推拒。甚至因为身侧的臂膀过于温暖,还朝里蹭了蹭。
郑青云见她乖顺,心下也松快不少。拿起汤碗,小心翼翼地喂方竹喝姜汤。
“唔……”
姜汤辛辣,方竹只喝了一口就抿紧唇不不愿张口。
郑青云哄她:“乖,喝完发发汗就不难受了。”
也不知方竹是不是听懂了,接下来十分配合,皱着眉硬是把一碗热乎乎的姜汤全喝光了。
郑青云把碗送去灶房,又兑了盆温水过来,给方竹擦汗。
姜汤暖身,一碗下肚,方竹好似是没有方才那么难受,但嘴里还是嘟囔着冷。
郑青云干脆钻进被窝里,搂着他一起睡。
浑身发冷的方竹不想放过这热源,迷糊间伸出手回抱住郑青云,连腿都贴了上去。
二人相拥而眠。
方竹第二天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旁边空空荡荡的,郑青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床。
方竹摸着身上的被子,一些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让她不自觉红了脸。
磨蹭着打理好,走出房门,其他人正在院子里晒谷子。
虽然昨晚下过一场雨,但这会儿地上已经半干,太阳也爬上山坡。
郑青云上身只穿着件短褂,露在外面的双臂结实有力,在阳光照耀下犹如蜜色。
“你起了?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郑青云一侧头就瞥见屋檐下站着的方竹,黑亮的眼中满是关切。
方竹对上他的视线,耳垂染上薄红,轻声答:“好多了。”
陈秀兰在一旁插话:“待会儿再喝碗热姜汤,祛祛寒。”
方竹注意到她说话也带着鼻音,忙问:“你是不是也着凉了?”
陈秀兰笑笑:“别说了,除开这小子,都有点儿。不过我和小桃没发热,只是鼻子不大通气儿。”
方竹看向蹲在地上择石子的方桃。
方桃嘿嘿一笑,瓮声瓮气道:“姐放心,我没事儿。”
方竹走上前摸摸她的额头确认没发热,才放心地去洗漱。
郑青云也不挑碎叶子了,跟着方竹帮她打水,又问她头疼不疼,饿不饿。
方竹不知他也有话这么多的时候,被他缠得没法,只好差使他去晒被子。
见郑青云不肯挪步子,不知怎地就添了句:“晒一晒好收起来。”
郑青云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双目灼灼盯着方竹。然后在她恼火之前,小跑着回房去抱被子。
陈秀兰没听清两人的对话,满心疑惑:“这小子,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方竹没答话,低下头洗脸,嘴角却微微翘起。
早食吃的是韭菜馅饼和汆丸子汤。
猪肉是郑青云起床后跑去同村的朱屠户家买回来的。
汆丸子用的需是纯瘦肉,不带一点儿肥。瘦肉切成小丁,然后剁成肉泥,再撒一把番薯粉,打两个鸡蛋,加入盐、姜蒜末拌匀。
锅里的水已经烧得滚开。
方竹和陈秀兰洗干净手,站在灶台边,一手拿着木勺子,一手从木盆里抓起肉馅儿。
虎口稍用力,一颗丸子便被挤出,拿勺子拨进滚烫的热水中,很快就漂浮起来,渐渐透出点儿白。
等盆里的肉馅儿弄完,锅里已飘着满满一层大小差不多的肉丸子,再撒一把切碎的青菜叶,给汤调个味儿,汆丸子汤就能出锅了。
丸子鲜嫩可口,还有些弹牙,却一点不油腻,配上干巴巴的馅儿饼正合适。
有菜有汤,有肉又有面,一抬眼还能看见院儿里铺了一地的金黄稻谷,心里满足,吃起饭来也格外有滋有味儿。
只是这点儿喜悦没持续太久。
吃完早食,还在刷碗呢,村长的二儿子就上门来。
陈秀兰猜到他是来通知交税的事儿,热情地迎人进屋。
“不坐了,我过会儿还要去别家,”严本春站在院门口没迈步,摆手拒绝,“我来就是知会你们一声,秋税已经开征,别忘了去乡里交税。你们家都是下等地,一亩八升粮,人口税照旧。”
陈秀兰倒抽一口气:“去年不是只交四升,今年怎么这么多?”
严本春苦笑,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天,“这我也说不清,都是上头说了算。你们还是早些备着吧,那一亩多的荒地暂且不用交。”
“多谢,劳你跑一趟。”陈秀兰也知道严本春只是个传话的,没跟他多埋怨,道声谢送他出了门儿。
严本春走在去秦德福家的路上还感概,这谣言确不可信。都说郑青云脾气不好,陈秀兰也是个泼妇,事实上却是家讲理的。
他今儿在村里跑了很多家,不知被几个人指着鼻子痛骂,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其实陈秀兰他们倒也没那么平心静气,足足比去年多交一倍的粮,任谁也没法轻易接受。
只是再气愤,这税也不能不交。不然可是要被拉去打板子的。
“唉,等地里收完就去把税交了吧,早交早了事儿,”陈秀兰叹口气,“今年村里怕是有的热闹。”
他们家日子还算好过,手里还有些存银,不至于挤不出来这点儿东西,但一个村总有那么一两个穷得揭不开锅的,年年收税那几日都要闹上一闹,更何况今年突然涨这么多。
郑青云不在意别人家的事儿,他只知道自己得抓紧赚钱养家了,不然该买不起米吃了。
“交完税,我去县里看看能不能找个活儿做。”
其实他心里想着去山上打猎的,毕竟若是运气好,猎着头野猪什么的,就能换几两银子。
可惜他上回跟陈秀兰提了嘴,得一通好骂,短时间内是不敢再说这事儿,只能往后再说。
陈秀兰看看郑青云,没反驳,光靠家里那几亩薄田,可养不起这几口人,还是得做些别的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