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竹还在愣神,就感觉手腕被人紧紧攥住,破锣般的嘶哑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谁?”
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方竹看着郑青云警惕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没怎么费力就挣开他宽大的手掌,急匆匆跑出门。
“娘!他醒了!”
院子里,陈秀兰正端着盆水准备洗脸。听见方竹的喊声,木盆砰地一声掉在地上,清水洒了一地,连鞋面、裤脚也湿了大半,陈秀兰却无心去看,转身就往屋里跑。大黑也嘤嘤叫着跟在她身后。
屋里的郑青云被方竹一嗓子喊得更懵,这是在自己家不错,不过怎么多出个陌生姑娘?
正疑惑着呢,郑青云就看见他娘哭嚎着奔向床边:“我的儿,你可算是醒了!”
“娘!”郑青云也不禁湿了眼眶,他昏迷之前的那一瞬间就在担心,自己怕是再也见不到娘亲。好在老天待他不薄,让他活下来了。
陈秀兰抱着儿子泪流不止,大黑摇着尾巴在床边蹭来蹭去。屋里气氛正好,方竹在门口看了看,没有进去。
后起床的方桃听到动静也跑过来,看着屋里的场景瞪圆了眼,“真醒了?”
“嗯,”方竹点点头,“你在家待着,没事儿就把鸡喂了,我去请郎中来看看。”
说完就去水缸掬捧凉水胡乱抹了把脸,然后快步下山找郎中去了。
此时晨光熹微,天上隐隐还能看见月亮的残影,路旁的杂草树叶上结着露珠,路上没什么人,但家家户户已经升起青烟。
就这么闷头一直往前走了很久,方竹才感觉混乱的心渐渐平静。
实在太突然了,她没想到郑青云会醒过来,以至于方才对视时大脑一片空白。
这会儿冷静下来,不免想起村里关于郑青云的言论———脾气暴躁、易怒好斗。也不知醒来就多个媳妇儿,会不会生气?陈秀兰还会不会跟之前一样待她们那么好?
若是他们敢苛待她和妹妹,那她拼了命也要带着方桃逃出苍黎村。
“媳妇儿?”从陈秀兰口中得知陌生姑娘身份的郑青云皱起眉,满眼不赞同,“我都昏迷了,娘怎么还给我娶亲呢,万一我醒不过来,那不是耽误人家?”
“呸呸呸,”陈秀兰瞪他一眼,“胡说什么呢,快也呸几声。”
郑青云无奈叹气,却也依着她的吩咐照做。
陈秀兰面色和缓些,慢悠悠解释:“你当娘亲不知道这样不妥吗?可我又有什么法子,你那时都昏过去十多日,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听天由命。我只能求神婆指条路,谁知就碰巧遇上小竹,我当时就想这是缘分。”
“如今看来可不就是吗?小竹才进门半个月,你便醒了,可见是个带福气的嘞。你往后可要好好跟人过日子。”
郑青云还是有些不能接受,他从未想过娶妻一事儿,现下睁眼就多出个媳妇儿,怎么想都有些别扭,“可是我之前都没见过她。”
“那有什么,这夫妻间的感情不都是相处来的。你柱子哥和香荷嫂子成亲前不也没见过面,现在还不是和和美美的,连孩子都有了。小竹是个好姑娘,人长得好又勤快,多亏她帮忙,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我才顾得过来。”
郑青云脑海里闪过一双明亮的杏仁眼,不知怎么就有些耳热,但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陈秀兰摸不准他什么心思,抬起手就拿袖子揩眼角,语带哭腔:“你若不喜欢,那就休了她便是。只是她一个小姑娘,还带着妹妹,出去也不知有没有活路?还有你这么个名声,再说媳妇儿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陈秀兰似乎越说越伤心,到后面都有些泣不成声。
郑青云被她哭得心慌,赶紧哑着嗓子一字一顿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都成亲了,那就好好过吧。”
“真的?”陈秀兰唰地抬起头,脸上哪有什么泪痕,“这样就对了嘛。”
郑青云:……算了,娘说得也没错,就依她的吧。
郑青云到底刚醒,精神不大好,跟陈秀兰说一会儿话就撑不住,阖上眼慢慢睡着。
陈秀兰也没再叨扰他,轻手轻脚出了门。
“你姐呢?”她转了一圈也没见着方竹,只好问在灶房烧火的方桃。
方桃拿着棍子在灶洞一通捣,气呼呼答:“找郎中去了。”
方才陈秀兰和郑青云说的话她都听见了,没想到他们居然想休了姐姐。方桃既为姐姐感到生气,又担心真的被赶出去了在外受欺负。
她年纪尚小,不懂得掩饰,有点儿什么都写在脸上。陈秀兰一看就猜到方桃大概是听到一些谈话,想岔了,忙笑着摸摸她的头:“我那都是唬你姐夫的,你姐姐那样好,我才舍不得放她走。”
方桃抬起头看她一眼,明显不太相信。
陈秀兰解释后,也不见她放松多少,索性放弃。日后做给她们看就好了,不过还是得劝青云改改性子才成,免得到时媳妇儿跑了都没处说。
想着郑青云刚醒,今日的早食陈秀兰熬了一大锅较为浓稠的白米粥,又打几个鸡蛋蒸了一盘鸡蛋羹。
等早食煮好,方竹也领着郎中回来。
郎中姓胡,就住在村里,诊脉什么的还是挺准,就是家里没什么好药。他年纪大了,头发花白,爬上山已是累得气喘吁吁,喝杯热水缓过劲儿来才进屋给郑青云看诊。
胡郎中手刚搭上郑青云腕间,他就醒过来了,那锐利的目光跟之前看向方竹时没什么两样。
难怪这人能打猎,这份警惕可不是谁都有的。站在床边的方竹有些无聊地想,并没发现郑青云的视线不知什么时候移到她的脸上。
胡郎中观他双眼富有神采,忍不住赞道:“你小子真是命大。”
郑青云干咳一声,偏头看向郎中:“没什么大碍了吧?”
胡郎中摸着白胡子微微颔首,“伤势恢复得不错,能醒过来就说明已无大碍。不过药还是不能停,短期内也切勿劳累,每天慢慢走一走,晒晒太阳就行。吃食上也要注意,你太久没进食,暂且不要吃太多,也别急着沾荤腥。”
胡郎中细致,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才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方竹还不太习惯面对郑青云,抢着送胡郎中出门。
“怎么样,是不是好看?”陈秀兰见靠在床头的郑青云眼神黏在门口,半晌都没收回来,笑着打趣。
郑青云红着耳朵收回视线,继续板着脸一言不发。
“你呀,都成亲了还不学着嘴甜点儿,天天这样闷着可不讨姑娘家喜欢。”
郑青云没作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陈秀兰再清楚不过自己儿子的性子,知道多说无益,透过房门看到方竹已经回到院子,也站起身出门。
锅里的粥还热着,一人分几勺喷香的鸡蛋羹,就着碟泡红椒,就是一餐。
方竹刚放下空碗,手上就又被塞了一碗温热的白粥,陈秀兰满眼笑意地望着她:“这儿放着我来收拾,你给青云送去。”
方竹端着碗走到厢房门口,明明近来都睡在里边,这会儿却要深吸一口气才跨过门槛。
屋里的人靠坐在床头,黑发凌乱,侧脸有些瘦削,缠着细麻布的上半身却不怎么瘦弱。
许是听到声响,那人慢慢转过脸,一双眼黑沉沉的,有点吓人。
二人视线相撞,一时都有些尴尬,不知做什么表情才好。
后来还是方竹先开口打破沉寂:“我给你送碗粥,快趁热喝了。”
方竹走到床前,将盛着白粥的粗瓷碗递与郑青云。
郑青云伸手去接,可他昏迷多日,身上疲软无力,刚端上碗,便手一颤。
“嗳,小心!”幸好方竹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手,才没洒在床上。
“还是我喂你吧。”
“啊?哦,”郑青云放下端碗的右手,左手不由自主伸过去轻轻摩挲着手背,“多谢。”
屋里更安静了,一时间只有调羹碰在碗壁的清脆声响。
郑青云一口口喝着粥,时不时瞄上一眼那上下扑闪的纤长睫毛,心里的感觉有点奇妙。
一碗粥很快下肚,郑青云却依然觉得腹中空空。
“再来一碗。”
方竹已经拿着空碗站起来,闻言不急不缓道:“胡郎中说你不宜吃太多。”
男人又拧起眉,面色不愉。方竹心里咯噔一下,这人莫不是为这点儿小事就要生气打人吧?
“行吧,谢谢。”
沉闷的声音响起,方竹悄悄松口气。
低头见床上那人抿着唇,似乎闷闷不乐的样子,她脸上露出笑:“只是暂时的,再养些日子,就能随意吃喝了。”
等方竹转身往外走,郑青云抬手摸上耳垂。心想:她怎么突然笑得那么好看呢。
郑青云才醒,陈秀兰根本无心去地里做活。这天婆媳两人便在家里摘红椒,切块晒干辣椒。
郑青云也被她们扶到屋檐下坐着。
他看着方竹动作麻利地做活,一点儿也不躲懒,跟陈秀兰说话时始终带着笑,心里也渐渐认同娘亲的话。这确实是个勤快又好相与的姑娘,难怪娘亲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