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市出发,走了有一刻多钟,才到北市。
这边的油烟气就淡了许多,店铺以经营布匹、 首饰、香料、家具等为主,只零星有几家面馆酒铺。
虽也有摆摊儿的,却没一个是卖吃食的,都是些泥人、绢花、木雕这样的小玩意儿。
不过依然热闹非凡,且穿着绫罗绸缎、佩戴金银珠宝、坐着马车的富贵人家更多了些。
因此走路时就更得小心谨慎,若是不小心冲撞到哪位贵人,可不是他们这些贫民能受得住的。
这就显出有人带路的好处了,用不着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秦小芳领着方竹她们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一家并不怎么起眼、铺面不算太大的布庄。
进门前,秦小芳说:“这家店的掌柜很和气,价钱也实惠,我们和婶娘回回都是来这儿扯布的。”
方竹进到铺子里扫了一圈,木架子上搁着的多是麻布和棉布,只有极少的丝和绢。虽也有成衣,却也多是样式简单的粗布麻衣和棉衣。
想来这铺子就是专做他们这些平民生意的。
看着才十多岁的店小二笑眯眯地迎上来,一边领着几人往柜台走,一边问:“几位看些什么?棉布还是麻布?”
秦小芳答:“棉布,要颜色艳丽喜庆些的。”
“好嘞!”店小二高喊一声,到柜台时,掌柜的就已经挑出几匹布等着。
掌柜是位面容和善的大娘,见秦小芳年纪不大,又摸着布匹面带薄红,就大概猜到是为成亲做准备,忙热情地跟她介绍:“这石榴红、藕荷、缃色、若绿的都好看,你这样年纪的姑娘穿着正合适,出去也体面。”
秦小芳挑挑选选,最后裁了一丈石榴红、五尺藕荷、五尺若绿、七尺黑布。石榴红做衣裙,藕荷、若绿裁上衣,黑布做裤子和鞋面正正好。
石榴红、藕荷、若绿色的棉布都是八文钱一尺,黑布便宜点儿,六文一尺,拢共两百零二文,掌柜的主动抹去了七文。
等秦小芳欢欢喜喜地付了钱,方竹才从竹篮里拿出用麻布裹着的帕子出来。
“掌柜这里可收绣好的帕子?”
掌柜收布匹的动作一顿,从柜台上拿起一方绣帕,“让我看看,学过?”
绣帕上的图样只是简单的花草,但针脚细腻,活灵活现,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方竹如实回答:“娘亲以前是绣坊的女工,跟着学了点儿皮毛。”
掌柜满意地点头,“绣得不错,我这儿收倒是收的。不过你也瞧见了,我这铺子不大,出价也不会太高,你去别的大布庄兴许能多卖几个钱。”
方竹想了想,还是决定就卖给女掌柜。大布庄那边必定有很多技艺精湛的绣娘,她这点东西人家估计还看不上眼。
“劳烦掌柜的说个价。”
掌柜的把剩下的绣帕都拿起来看过,才开了价:“你这都是棉布的,图样也不复杂,我就收你八文钱一条怎么样?”
一尺白棉布五文钱,能做约摸两条帕子,再加上绣线的本钱,也是有得赚的。难怪秦小芳他们回回来这儿扯布,这掌柜的果真实在。
方竹快速在心里算好账,也没再还价,直接同意了掌柜的提议。
可惜做绣活精细又费时,方竹又只能趁着空闲才能做,她今儿一共就带来三条帕子。不过换得二十四枚铜板,方竹还是很高兴的。
掌柜的心情也不错,她觉得这几条帕子是能卖出去的。这铺子主要做平民生意不假,可那些个大院儿里的丫鬟、婆子也是常常来光顾的,她们就喜欢买些帕子、香包什么的。
她这么想着,又见方竹心灵手巧,便多说了几句:“你日后绣了新的,还可来找我。不光帕子,络子、荷包这些也是收的,若是图样复杂会加钱。”
这对方竹来说可是大好事,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诚恳地跟掌柜道完谢。方竹又花二十九文买了五尺白棉布和两束彩色绣线。
掌柜这回没给她抹零头,但送了一把做衣服剩下的边角布料。这些拿回去裁成细条打络子,又或者拼一拼做荷包都是好的。
该买的都买了,家里还有活要做,从布庄出来,他们也没再闲逛,直接去城门口赶牛车回家。
背着东西刚爬上山,大黑就呜汪叫着跑来,毛绒绒的尾巴摇得欢快。
“大黑!”
方桃喊一声,大黑就又撒着欢儿冲向小院儿,任凭方桃怎么唤都不回来。
“什么嘛?”方桃瞪着眼有点儿不舒坦,她还以为大黑怎么着也要凑上前来蹭一蹭呢,好歹也喂了它这么多天。
方竹看得好笑,宽慰她:“慢慢来,再过段时间就亲近你了。”
秦小芳兄妹俩没进屋,跟方竹说几句话,就走岔路回家去了。
小院里摆着几个簸箕,里面是还没怎么蔫巴的茄子片和豆角,估计是她们走后,陈秀兰在家晒的。
大黑在郑青云门口蹦蹦跳跳,房门大开着,过了会儿陈秀兰才从里面出来。
“回来了?快过来!”陈秀兰帮方竹接下背篓随意往墙边一靠,就拽着她往屋里走。
“娘,东西倒了怎么办?”方竹被弄得一头雾水。
“哎呀,让小桃先理着,”陈秀兰眼眶通红,嘴角却咧得老高,“我跟你说,青云醒了!”
“啊?”方竹不可置信地扭头看着陈秀兰,又将视线移向床上一动不动的人。
“真的,我本来想给他晒晒被子的,然后就瞧见他的手指,”陈秀兰翘起小拇指,轻轻在空中点了两下,“嗳,这么动了动。”
“你知道么,这么多天,我还是头一回见青云有动静,他肯定是醒了!”
说话间,方竹已经被陈秀兰拉到床边。
床上的人依然紧闭双眼,嘴唇发白,方竹不由自主去看那只搭在床沿上的宽大手掌,也并没有发现陈秀兰所说的动静。
“青云,青云,你醒醒,小竹回来了!”陈秀兰俯身抓住那只手,语气轻柔而急切地呼唤。
然而和从前的每一天一样,那双眼并未睁开。
方竹想说会不会是您忧思过重,看花了眼,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他躺了这么久,想必身子十分疲累,这会儿还在歇息。说不定等会儿再过来,他就醒了。”
陈秀兰一抹眼角,笑起来:“你说得对,他这多天都没吃过东西,净是些汤汤水水,肯定虚着,动一下就得费好大的力,是要好好休养。”
说完,她就小心翼翼地放下郑青云的手,拉着方竹蹑手蹑脚走出房门。
一直到门口,她才小声问方竹:“今儿去县里怎么样?”
蜡黄瘦削的脸上笑意未减。
方竹还是觉得陈秀兰看错了,瞧着她这副模样有些担心,又想着或许这样有个盼头也挺好,就是不知道往后郑青云还是没醒,她受不受得住。
方竹暗自叹气,也学着陈秀兰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回:“带去的东西都卖完了,菌子价钱降了好几文,米价涨得厉害……”
果然,一听方竹说起米价,陈秀兰就压不住声,惊呼道:“怎么涨这么多?”
方竹便把店小二那套说辞讲给她听。
“难怪,可这也太贵了,看来今年这谷子是卖不成了。”
往年她们家都是把新收的谷子卖掉,再去买便宜的陈谷子回来舂米吃,还能赚一点钱。今年米价这么高,怕是没什么赚头,还是留着自己吃比较踏实。
方竹也赞同陈秀兰的打算,米价是涨了不错,但以她过去的经验,商户收购谷子的价也不会提太多。卖掉新谷子去买米吃,八成要贴钱。
方竹又拿出扯的棉布跟陈秀兰说:“绣的帕子卖了二十四文,我又新扯了五尺棉布,打算给香荷嫂子的娃娃做身小衣,剩下的还是拿来做帕子。”
“香荷有身子了?”陈秀兰笑得更欢。
“嗯,前几天刚发觉。”
“哎呦,好事好事儿,这小衣是得做。我那儿还有几尺压箱底的好布,再给娃娃做双虎头鞋、缝个虎头帽,你王婶这些年老帮顾着我们,送礼可马虎不得。”
方竹每从背篓里拿出一样东西就要跟陈秀兰说说价钱,等把东西都规整好,几人才坐在堂屋里开始算账。
陈秀兰从方竹手中接过钱袋子,将里面的铜板哗啦啦倒在桌上,开始数数。
“还剩五十四文。”陈秀兰把一堆铜板来回数了两遍才报数。
“买米面花去九十五文,盐四十,油三十五,布庄又用掉二十九,一共是……”方竹顿了下,“一百九十九文。”
她们都没正经学过算学,算起账来很慢,过了很久陈秀兰才开口:“那你们今天卖了有两百五十三文。”
“鸡蛋五十二,菌子一百七十三文,帕子二十四——不对不对,我们只卖了两百四十九!”方桃也在默默地算账,这一算就有些不对劲。
方竹:“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不可能!”卖菌子时方竹一个人就能忙过来,方桃闲着没事就在记钱算账,她对自己的算学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下方竹也懵了,努力回想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方桃却又一拍手掌叫起来:“啊,我知道了,我们去的时候还带了十五个铜板,坐车、租摊、吃烧饼,正好还剩四文!”
方竹一琢磨,脸上露出笑来:“没错,这样就对得上了!”
陈秀兰也松口气,她方才还疑心是不是方竹扯谎了,现下看来是没有的事儿。不过等会儿还是要去问问小芳兄妹俩,再确认下价钱。
陈秀兰拨出十个铜板给方竹,剩下的全部装进袋子里自己收着。
理清账,方竹和陈秀兰又忙起来,除草、捡干柴、烧饭,一天很快过去。
郑青云依然没醒。
晚上睡觉前,方竹陪着陈秀兰在床边坐了几刻钟,也没发现郑青云跟平日里有什么不同。最后好不容易把陈秀兰劝回房,方竹才打了地铺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方竹像往常一样去探郑青云的鼻息,刚伸出手指,就冷不丁对上一双乌黑锐利的眼。
郑青云,他真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