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自打方竹来到苍黎村,还没见过雨。

一开始还挺高兴的,时日一长就又开始担忧。

近来日头越来越烈,水田里的水慢慢见了底,苞谷叶子被晒得蔫蔫儿的,打不起一点儿精神,刨进土里的豆子也迟迟不见发芽。

天天都有村民挑着水桶,去沟里打水灌田。

眼看着几条水沟里的水也越来越少,一个个都急得嘴角起泡,日日咒骂老天爷不给活路。

就这么骂着盼着求着,天气总算有了变化。

方竹一大早起来就见远处雾蒙蒙的,似罩着一层纱,看不大真切,时不时掠过的风里都带着浓重的湿气。

果然一直到早食做好,也不见太阳露面。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多,黑压压一片,沉闷得很。

“今儿怕是有大雨,你们在屋里收拾,我得去水田看看。”陈秀兰透过门口看向天边的黑云,三两下吃完早食,就急冲冲站起身。

“我去。”方竹一把拉住她,也不等陈秀兰说话,就大步跑去堂屋里取了蓑衣斗笠穿戴好。

陈秀兰之前小产落了病根,一到阴雨天就腰酸背痛。今儿早上就煮饭的这会儿功夫,方竹就瞧见她揉了不下十次后腰。

方竹自是不放心让陈秀兰去水田,干脆自个儿揽了活。

她抗着锄头,头也不回地跑着出门。

陈秀兰在门口大喊着嘱咐她:“你小心些,落雨了就赶紧回来!”

她们家的水田在山腰处那条水沟的下游位置,这里有一面斜坡,被村人垦成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梯田。

陈秀兰家分得的一亩水田在最上边,离水沟远,灌田不大方便,地又薄,因此收成也不怎么好,年年只能产一石左右的稻谷。

方竹到地里时,梯田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忙活。

雨若是下得太大,积水很容易冲垮水田埂,到时里头的稻子兴许也会被冲走,大伙儿都冒不起这个险。

一看天不对,就都来掏水沟,给水田埂加固、开口子。

呼呼……

凉风低吼着拂过山脊,翻起阵阵绿浪,天上的黑云沉重得仿佛要坠到地上,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催促着田里的人抓点紧。

方竹只跟几个认识的人简单打声招呼,就拿着锄头闷头干活。

挖些黄泥把田埂干裂的地方仔仔细细糊上一层,在下沿的田埂挖出两道缺口,最后再把水田两边的小沟掏干净,不留一点枯叶和石块。

等方竹做完这些,梯田里的人已经陆陆续续离开的差不多,大家都把锄头抗在肩上,跑得飞快。

方竹看看天色,也赶紧顺着小路远路返回。

天边陡然被白紫色的光撕出一道口子,又是一声炸雷响起,叮叮咚咚的雨声紧随其后。

大雨直接淋了方竹一身。

雨来得又急又大,没一会儿就有黄泥浆水顺着小土沟哗哗往下流,山间小路上的松针枯叶被水冲成一堆一堆的。

身上的蓑衣越来越重,脚下也越来越滑,方竹不得已放慢了速度。即便如此,还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幸亏及时抓住路旁的草茎,才没滚进沟里。

但斗笠却是掉了,头发湿个彻底,身上也沾满黄泥。

方竹紧赶慢赶回到家,院子里也净是黄泥水,屋檐下摆着一排排水桶、木盆,里面已经接满水。

家里没有水井,她们隔几日就要去山脚的水沟挑水把石缸储满,如今下场雨,倒是又可以省点事儿。

方竹冲到屋檐下的走廊上,一眨眼的功夫地上就积了一个小水洼。

“姐!你回来了!”

听到动静的陈秀兰和方桃从灶房出来,瞧见方竹的狼狈模样,俱是满脸担忧。

陈秀兰:“摔了?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就是不小心绊了一下。”

“没受伤就好,锅里烧了热水,你快去洗洗把湿衣裳换了,免得着凉。”

风寒什么的可不是小事儿,方竹也没耽搁,把蓑衣和斗笠解下挂在墙边,就提着热水去擦洗。

换一身干净衣裳,又坐在灶门口就灶里的余热烘着头发,再喝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方竹终于觉得从头到脚都暖和起来。

雨一时大一时小,没有停歇的意思。几个人坐在家里,做了整日的绣活。

到了夜里,又开始打雷,风呜呜地吹,阵仗十分吓人。

雨太大,屋檐上的积水流不及,顺着瓦缝沁入屋里,滴滴答答漏进下方的木盆。

这个样子是没法打地铺了,方竹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忽明忽暗的窗口,心中止不住的恐慌。

“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后来就什么都没了。”方竹喃喃自语。

一阵强风吹开窗户,方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急急忙忙摸黑跑去关上。

回到床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摸索着爬上床,挨着郑青云躺下。

被窝里暖烘烘的,带着股药草味儿。

不知是不是白天淋了雨,方竹总觉得身上发冷,忍不住靠得更近了些。

“一定要平安无事,平安无事。”方竹小声念着,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远处雷声轰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搭在床沿的那只手轻轻颤动了一下。

雨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小了些,天不再那么黑,但依然罩着一层雾,朦朦胧胧的。

一下雨就只能待在家里,总是绣花眼睛受不住,也容易厌倦。她们便在家里筛谷子、剥花生,总能找到事做。

也有更多闲心折腾些费时间的吃食。

陈秀兰筛完一升苞谷糁,就提议蒸一笼苞谷粑粑。

方竹和面,方桃生火,陈秀兰则找来春天晒的干椿芽泡开后炒熟。

三个人分工合作,不一会儿灶房里就飘满苞米香气。蒸好的苞米粑粑金黄金黄,鼓鼓囊囊的,看着就让人有食欲,咬上一口更是满足。

雨天的日子总是慢悠悠的,就这么过了三日,天才终于放晴。

院子里大大小小的水洼里面还积着泥浆,地上到处都是断裂的树枝和破碎的树叶,乱糟糟的。

方竹和方桃拿着扫帚和撮箕在院子里收拾。

陈秀兰见用不着自己帮忙,就换上草鞋出门:“我去瞧瞧地里。”

一出门,还没走几步路,脚上就黏了厚厚一层黄泥,抬脚都费劲儿,只能边走边刮。

这也幸好是穿的草鞋,若是布鞋,脏成这样不知得多心疼。

陈秀兰把自家几亩地转了个遍,才高高兴兴回家。

方竹正搭了梯子爬到屋上拣瓦。

家里漏雨的地方太多,应是瓦片乱了,重新整整,把碎瓦换掉,再下雨兴许能好点儿。

“姐,你小心点!”方桃扶着梯子,一个劲儿地提醒。

“我知道,你别老是喊,我一分心不是更容易摔?”方竹蹲在屋檐上,动作看着相当熟捻。

方桃乖乖闭嘴,只瞪着一双眼仔细盯着。

陈秀兰进门也吓了一跳:“你怎么自己上去了?我还说等会儿找大柱帮忙呢。”

大柱就是王金花的儿子,是郑青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常常过来帮忙。

“用不着找人,我以前常常跟着爹做这些,熟悉着呢。”

“那你可要当心,慢慢来别急。”

“我晓得的,”方竹头也没回,专注着手里的活计,“地里怎么样?没遭灾吧?”

一提起这个陈秀兰脸上就带了笑:“没呢,一根苞谷都没倒,水田埂也好好的,还装满水了,我把口子都堵上了。”

乡下人以种地为生,听到庄稼都好好的,方竹也高兴:“那就好,这下了场雨,再晒几日,稻子就能长满了。”

“可不是,再过段时间也该收了,今年收成想来不会太差。”

正说着呢,王金花就带着秦大柱和秦小芳过来,一见方竹在屋上拣瓦就嚯了一声:“小竹真能干,我是说让大柱来帮忙瞧瞧呢,我们家昨个儿漏得可厉害。”

方竹笑笑没说话。

方桃得意地嚷道:“我姐姐可厉害了,啥都会!”

直把其他人逗得哈哈大笑。

王金花又和陈秀兰聊几句地里的情况,才拉着秦小芳对方竹说:“才下了雨,山里应该有菌子,你们姐妹俩上山把芳芳也带上呗?”

方竹眼睛亮了亮,脆声应道:“好啊!等我把这儿弄完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