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时并不是你避着,麻烦就不会找上门来。
如今的天是越发热了。
这日方竹早起摊饼子,拿起一枚鸡蛋时就觉得不对劲儿,握在手里轻砰砰的,晃一晃似乎还能听见声儿。
方竹就没敢往面粉里和,而是另外找了个空碗。那鸡蛋一磕开便有浓重的恶臭味儿窜出来,落在碗里蛋黄都散成一摊,跟蛋清混在一起。
这就是坏了,没法吃。
方竹赶紧把竹筐里剩下的鸡蛋一个个捡出来查看,果然又发现几枚坏蛋。
“娘,有寡鸡蛋了!”
喂完鸡回来的陈秀兰一进门,方竹就跟她说道。
陈秀兰一听可心疼坏了,她这些日子又是忧心郑青云、又是筹备婚事的,忙来忙去都把这茬儿给忘了。
三两下解决完早食,陈秀兰就提着一篮子鸡蛋,带上方桃往县里去卖鸡蛋,只留下方竹看家。
她们走后,方竹瞧着太阳好,便把房里的被子抱出来,搭在竹竿上晾晒。
郑青云天天喝药,盖着的被子都沾着股浓郁的药味儿,晒晒太阳也能散散味,去去霉气。
棉被在阳光下渐渐变得蓬松,拿着木棍子一拍,就飞起阵阵灰尘。
晒好被子,方竹又拿出针线篓子,搬个板凳坐在房门口做针线活儿。
陈秀兰前几日给了她一匹麻布,据说还是郑青云出事儿前买回来的,正好给她和方桃裁新衣。
方竹的亲娘是乡里一家绣坊的女工,绣活儿做得很好,方竹几岁就跟着她学,手艺是青出于蓝,做身衣裳不在话下。
她低着头,做得认真,大黑突然吠叫时吓得她一抖,差点扎到手。
方竹一抬眼,就见一拿着棍的妇人在院门口徘徊不前。
大黑似乎不认识这人,凶狠地吠叫着冲向门口,吓得妇人连连后退,抡着棍子就要往大黑身上招呼。
“小畜生,早晚把你扒了炖汤!”
大黑才不怵她,叫得更凶。
方竹生怕那妇人激得大黑真一口咬下去,赶紧开口唤:“大黑,过来!”
只是她心中也没多大底,毕竟大黑也不亲近她,平时都不怎么搭理她和方桃。
没想到大黑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眼,竟真慢慢收了声,只是依然龇着牙十分警惕的模样。
“畜生就是畜生,怎么养也养不熟,”妇人这才收了棍,大摇大摆地往院子里走,“你快给我倒杯凉茶来,可热死我了。”
瞥见凳子上的麻布,妇人又道:“还做衣裳呢?秀兰也真不会过日子,青云那样儿,还花钱买这买那的。”
方竹皱起眉,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跑到别人家不好好打招呼也就算了,还要指指点点的。
但对方毕竟是长辈,方竹也不好赶人走,只能耐着性子问她:“婶娘,你有什么事儿?我娘这会儿不在家。”
至于倒茶,方竹全当没听到。
哪知那妇人听着方竹的话顿时激动起来,瞪着一双三角眼开始数落:“什么婶娘?我是你大伯娘!咋地,你娘没给你说?”
她见方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这是日子好过了,就不打算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青云成亲这样的大事儿不和我们商量就算了,也不知道带你认认门,还是这么没规没矩的。”
方竹越听越觉得这大伯娘蛮好笑的。人家都恨透她了,居然还想着摆长嫂的架子。侄子说亲还跟她商量,难不成还要征求她的同意才成?
“大伯娘,您当着我的面说我婆婆的不是,不太好吧?”方竹见这人没完没了,忍不住开口打断。
张翠莲一顿,这才仔仔细细打量着方竹,怪声怪气地说:“哟,秀兰还真给云小子娶了个好媳妇儿,瞧瞧这牙尖嘴利的。”
方竹语气依然温和,面上甚至还带着笑,
“大伯娘可真会说笑,婆婆待我好,我做儿媳的自然要向着她才是。想来若是有人在弟妹面前说您的不是,她也是护着您的。”
张翠莲有两个闺女,一个儿子。儿子郑光宗比郑青云还小一岁,却是早就成家,娶了隔壁村一泥瓦匠的女儿。
郑光宗的媳妇儿叫李红英,是个泼辣性子,一点不怕张翠莲,三天两头跟她吵架。
偏偏张翠莲还不敢得罪人。
因为李红英上头还有三个人高马大的哥哥,对这个妹妹看得跟眼珠似的,舍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
而且李家做了几十年的泥瓦生意,家底本就比他们家厚。再加上李红英又在县里的一家饭馆后厨做打杂,一天能赚三四十个铜板,时不时还能从馆子里带些荤腥回来。
李红英能帮家里赚钱,娘家又强势,就连郑大河跟郑光宗都不怎么对她说重话,张翠莲这个做婆母的自然也没胆找她的茬。有时候吵架,张翠莲都不敢还嘴。
因此村里常常有人笑话张翠莲这个婆婆做得憋屈,生生被儿媳压了一头。
陈秀兰虽没领着方竹上门,但郑大河、郑大江两家的情况都跟她仔细说过。方竹这会儿就是故意提起李红英的。
果然张翠莲一听方竹这话,气得嘴唇直哆嗦,指着方竹“你你你”半天都没说出一句整话。
“我懒得跟你掰扯。”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张翠莲一甩手,扭头径直往郑青云的屋里去了。
“还真是命硬,这都没死?”
张翠莲这话说得忒难听,似乎就盼着郑青云死似的。
哪怕方竹没跟郑青云相处过,也不免替他觉得寒心,也难怪陈秀兰不想跟这些人来往。
“大伯娘,大夫说了,青云这伤得静养,您有什么事儿就到外面去说。”
“怎么?侄子受了伤,我这做伯娘的连看看都不行了?”
张翠莲这么说,方竹一个后辈也不好真去赶她,只能在旁边盯着。
谁知张翠莲又没好气地说:“你还在这儿杵着做什么,还怕我害他不成?来了这么久连口水都没喝着,当真没把我这个大伯娘放眼里。”
方竹心说我还真担心你对他下手,不过她看看蹲在床边的大黑,想了想还是出去给张翠莲倒水。
若是真就不管,以张翠莲这碎嘴,指不定要在村里怎么编排她们呢。
等方竹一出门,张翠莲就坐不住了,赶紧在枕头底下、床板上、床头的凳子上一阵翻找,最后还趴到地上往床底瞧。
方竹端着一碗水进门,就看到那大伯娘撅着屁股往床底钻,“大伯娘,你干嘛呢?”
张翠莲做贼心虚,听见喊声猛然抬头,正好撞在床沿,疼得龇牙咧嘴,她站起身捂着头尬笑:“东西掉了,我捡起来,捡起来。”
“哦,找着了吗?”
“找着了,我这家里没人,也就不多坐了,得赶紧回去。”说完就急匆匆大步出门。
方竹端着水,看着张翠莲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越发觉得这人鬼鬼祟祟。她连忙去看床上的郑青云,检查一番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她还在纳闷儿这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就听大黑又在院里叫起来。
方竹出去就看见张翠莲拎着只猪蹄,两条腿倒腾得飞快,大黑在她后面穷追不舍。
之前办喜宴,陈秀兰定了半扇猪,之后还剩了些,都用盐腌过挂起来熏着。
方竹瞧着张翠莲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也瞬间明白她方才在屋里是在找什么。
方竹心里有气,但又担心大黑咬伤人被她讹上,还是开口把它唤了回来。
又赶紧回屋检查有没有丢其他东西。万幸,陈秀兰应该是早有准备,值钱的东西都不知道收在哪儿,方竹仔仔细细检查过后,确信只少了只猪蹄。
陈秀兰和方桃二人约摸巳时才回来。
方竹便把早上发生的事儿捡紧要的说给陈秀兰听了。
“好你个张翠莲,真当我们好欺负!”陈秀兰狠狠把粗瓷碗往桌上一撩,“你们在家守着,我出去会儿。”
陈秀兰风风火火地直奔村西头张翠莲家。
村里人大多节俭,一天只吃两顿饭,早晚才会生火。
然而张翠莲家此时竟是炊烟袅袅,隐隐还有肉香传来。
陈秀兰也不去敲门,插着腰往门口一站,就开始骂:“张翠莲,你个死皮不要脸的烂货!你们家是揭不开锅了,还是都缺胳膊少腿挣不到半个子儿,跑别人家去偷吃?也不怕噎死!”
“什么下作玩意儿,是这辈子就差那么一口?饿得慌你咋不去茅房吃呢,保管你吃个够!”
陈秀兰骂着骂着,木门砰地一声打开,有些矮胖的张翠莲拿着锅铲从里面冲出来,指着陈秀兰的鼻子就是一阵怒骂。
“你少在我门前放屁,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上你家偷东西了。就你那三瓜两枣还真当个宝,以为人人都稀罕呢!”
陈秀兰也不干示弱:“你不稀罕你上我家去偷?你也就这点儿能耐,干啥啥不成,偷瓜掐菜倒是不用学,果然是天生的贼老鼠。”
“你别搁这儿胡咧咧,谁瞧见我偷你东西了!你家那晦气样儿,狗都不稀得去,还想攀扯人家!”
“你说谁晦气?你再说一遍!”
“我就说了咋地,村里谁不知道你家小子克死爷奶亲爹,谁和他亲就克谁?这不就遭了报应,要把自己克死……”
张翠莲话未说完,就被陈秀兰大耳刮子扇得头偏到一边。
“我让你胡说八道,让你满嘴喷粪!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陈秀兰扯着张翠莲的头发,就是一连串的巴掌扇下去。
张翠莲反应过来,也死命拽着陈秀兰的头发,伸着油腻腻的手去挠她的脸。
“你个死婆娘,还敢打我!我偏要说,扫把星,天煞孤星,谁跟他好谁倒霉!”
“啊啊啊!”陈秀兰气得大喝一声,铆足了劲儿把张翠莲扑倒在地,拳头巴掌轮番往她身上招呼。
张翠莲比陈秀兰胖,力气也大,很快就翻过身,把陈秀兰压在地上。
两人你来我往,又捶又踢,打得不可开交,没一会儿就都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的。
跑来看热闹的几个人瞧着都见了血,这才拉架的拉架,去叫人的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