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有夜风拂过林海,枝叶摇动,清疏的月光透过树影斑驳而下,也照亮了来人的容颜。
只见幽暗的山林中,凭空出现了一位素衣青年。
他一袭纯白色的长袍洁净如雪,面容温雅清隽,周身气质淡雅出尘,整个人看起来如同那松间明月,又似暖玉生辉。
“姑娘可无碍?”
青年一只手虚虚揽在她的腰侧,带着她旋了小半圈避开那妖兽凶猛的冲势,平稳落地后便放开了她,并向后退出一小步。
说完这句话后,他忍不住侧头掩唇轻咳了两声,目光才复而看向她。
清冷的银辉自他身后倾泻而下,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但望向她的凤目中却似有澹澹春水,琳琅如玉。
苏洛盯着这突然出现的男子,有些愣神。
不知为何,那双水洗一般剔透的眸子,让苏洛觉得有些熟悉。
“姑娘?”
见苏洛一直盯着自己出神却并不应声,男子那浅棕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疑惑。
铁柱也连忙山石后跑上前来,一双眼睛紧张的在她身上来回扫着,“洛姐姐,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苏洛这才猛然回神。
“我没事。”苏洛摆手,然后连忙回身看去看那只妖兽,语气急切的说道:“对了,方才那只妖兽...”
话未说完,苏洛却怔了一下。
就在距离他们大约三丈远之处,一柄细窄的长剑斜斜插入一侧的山壁中,而方才那只凶悍无比的妖兽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死去多时。
除了颈下那道清晰的剑痕,它的身上再无新添任何新的伤口,显然是被一剑毙命,死的干脆利落。
男子温润的声音在身后适时响起:“姑娘莫怕,那妖兽已经死了。”
“洛姐姐,刚刚是这个大哥哥救了我们!”目睹了全程的铁柱一张小脸兴奋的通红,“大哥哥好生厉害,我刚刚看的可清楚了,大哥哥一剑就把那头野猪杀死了!”
闻言,苏洛的脸上不由得涌上几缕薄红。
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今夜的行为多少有些鲁莽了,若不是这男子及时出现将他们救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铁柱还在一旁激动的比划着男子方才的招式。
苏洛抿了抿唇,转身,走向男子欲向他道谢。
然而不知怎么的,一对上那双温和沉静的眼睛,苏洛又有片刻失神,以至于连说出来的话都结结巴巴的:
“谢,呃,谢谢道长。”
话落,苏洛的脸再度红了,她低下头,连耳尖上也泛上了点点热意。
这次是不好意思的。
她虽下凡不久,许多人情世故还未通达,却也知道这般屡屡盯着一个男子的脸出神是一件非常没有礼貌的事。
只是,他身上的气息真的让她好熟悉,于是苏洛忍不住又一次抬眸去偷瞄对方,却愣了一下。
只见那男子也在看着她。
有一瞬间,她瞧见那男子的唇角似乎翘了翘,水一般清澈的凤目中有一抹浅淡的笑意飞闪而过。
然而那抹笑意消失的太快,她还没有看清时他便已经恢复成那副温柔平和的样子。
男子含笑朝她颔首,“姑娘无恙便好。”
话落,只见他右手凭空一招。
“嗡”的一声,那柄入石三分的剑便自动飞回到他的手上。清冷的锋芒自剑身流过,男子收剑入鞘,别于腰间。
紧接着,一方素白色的锦帕递到了她的面前。
“嗯?”苏洛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却见那男子目光温润的看着她,轻声道:“夜凉风寒,姑娘方才被这妖兽所惊,擦擦汗吧,仔细着凉。”
闻言,苏洛心下顿时漫上一阵暖意。
其实她的身体与凡人不同,便是出汗后吹了风也不会像普通人那样着凉风寒,但也领了青年的好意,接过锦帕在脸上擦了擦。
然而那方干净的白锦帕在她的脸上滚过一圈后却多了一抹泥土的污痕。
苏洛怔了怔,目光下意识的看向了那白衣青年。
只见他正站在距离她几步之远处,微微倾身,侧耳,耐心的听铁柱说话,脸上带着那一贯的清浅笑意,并未看她。
仔细想想,似乎从她接过锦帕以后,对方的眼神就一直有意的避着她了。
如此一番,苏洛哪儿还能不知道对方这锦帕的真实之意。
定她刚才在躲避那妖兽追击的时候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脏了一块。
他看到了,却并未言明,还特意找了个如此妥帖的借口,在她擦脸的时候眼神视线也十分注意的避开。
念及此,苏洛又是微微出神。
短短片刻的相处间,这青年已经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这是个温柔守礼的男子,行事细心又妥帖,是极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那一类人。
苏洛捏着帕子发了会呆,而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又盯着那男子的脸看了许久。
她有些脸热,幸好对方并未发现。
苏洛定了定神,收好帕子抬步走上前,将帕子还给他,并再次朝他郑重的道了句谢。
男子的视线这才重新回到她的身上,他浅笑着收回帕子而后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介怀。
“对了,不知道长…”
苏洛本想问对方的名字,然而就在这时,山林里突然又响起了一道破空声。
远处,一道银色的光点正朝着这边极速掠来。
苏洛这会儿就如惊弓之鸟,忽闻这声音,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变故,下意识便要拉着铁柱往后退。
却听男子的声音及时响起,“姑娘莫怕,是我师弟追来了。”
闻言,苏洛神色稍缓,回头,只见那青年站在原地,目光带着些安抚之意,嗓音轻柔和缓,缓缓解释道:
“我与师弟接宗门之令外出办事,途径此地时我察觉到了附近有妖气,又闻姑娘的尖叫声,我担心出事,于是才先行一步赶来。”
“原来如此。”苏洛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那道白光已经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一个广袖青衫的男子从剑上跳了下来。
那人落地后先是四下环顾了一圈,目光自苏洛和铁柱的身上扫过时略有停顿,而后便走向了男子那边,并未与他们说话。
苏洛听他唤了男子一句:“大师兄。”
男子颔首,与他低声交谈起来。
两人交谈间,铁柱从苏洛的身后探出头来,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方才那大哥哥说,他们是九霄宗的修士。”铁柱望向苏洛,好奇的问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修士呢。洛姐姐,什么叫做修士呀?”
闻言,苏洛眉梢微挑,一双杏眼里目光灼灼,自两人身上流过,并未说话。
事实上,这也是苏洛下凡的这半年来第一次见到修士。
所谓世间之物,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①]
修士,指的就是那些能够感受并化用天地之气的术士的统称。
因为彼此种族不同,在天阙大陆上,修士共可以分成人修、妖修、和魔修三种。
其中,人修与妖修修炼的都是灵气,而魔修则比较特殊。
魔修由先天魔族和后天魔修两种群体共同组成,其中,先天魔族靠浊气修炼,而后天魔修则是由人或妖堕魔而成,他们修炼的本质上还是灵气,只是依靠特殊的魔修功法将灵气转化为魔力。
三族刚刚诞生的时候在大陆上原是混居而住,然而时间久了,战乱开始爆发。
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人族与妖族均以灵气修炼,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经常为了争夺资源大打出手,而魔修因修炼浊气,大多性情残暴凶戾,三族之间争端不断。
在经历了一段长时间的混战以后,三族终于自开辟住所,以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几千年来,妖族多居于大陆东侧的妖境,魔族居北侧魔域,人族因数量最多,所居之地面积也最广,足足占据整片大陆的中部以及西南大部。
为了方便管理和区分,人族又将所居之地分为三十六州,七十二岛。
三十六州中,又有二十八州集中分布于大陆的中部以及南部,而西部则屹立着天阙大陆上面积最广,最险峻的一片山系,须弥山系。
山系以其内第一高山,须弥山命名,巍峨峻峭,绵延数十万里,因其荒僻苦寒,又有几大知名的险境,终年渺无人烟。
苏洛目前之所在,就是天阙大陆西南方向的一座小山村里,若按地域来分,此地属于云州。
云州在地理位置上来说已经非常接近西面的须弥山系,灵气稀薄,物资匮乏,因此一年到头鲜少有修士踏足。
也正因如此,苏洛才得以在村里安安稳稳的住了半年,还没有人发现她的身份。
但也是由于这个原因,苏洛从下凡起还从未见过一个修士。
不得不说,今夜这两人的出现给了苏洛不小的冲击。
两人身上穿着制式一致的道袍,领口袖间以暗银色丝线滚边,衣袍摆动间露出其上的流云暗纹,想来应该是某个宗门的道服。
原来这就是宗门所教导出来的弟子。
先不提那只在她眼中极为难缠的妖兽在那男子的手下走不过一剑。
便是后来赶到的那位男子的师弟,只看他赶过来后对周遭所见一切的淡然之色,便知像今夜这样的情况,对方定是见的多了。
无论举止还是眼界,与她这种靠自己摸索着修炼的散修完全不同。
在此之前,苏洛也曾考虑过要不要去寻一宗门拜下,只是当时她才刚刚下凡,气息、境界尚不稳定,害怕泄露身份,遇见修士都得躲着走,更遑论主动去拜师。
到后来,她在村子里定居,生活安逸,除妖时也一直没出什么差错,这念头便逐渐淡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这半年修炼的也还不错,然而如今看来,实在是大错特错。
井底之蛙,何以言天下。
那男子与他的师弟并未交谈太久便双双朝着他们走来。
只见男子停在苏洛的面前,语气温和的问道:“姑娘,夜深了,山中危险,我与师弟送你们回去罢?”
苏洛和铁柱自然无异议。
最后由男子带着苏洛,他的师弟载着铁柱,一起朝着村子的方向飞回去。
只见那男子口中不知念了道什么法咒,他腰间那柄长剑便自剑鞘中飞出,在空中兴奋的划了一个圈,随后,细而窄的剑身便逐渐变宽变大,最后悬停在他们的面前。
男子先站了上去,再自剑身上弯腰下来,朝她伸出一只手,“姑娘,上来吧。”
溶溶月色自他的肩头倾泻而下,让这青年的气质显得愈发温柔沉郁,苏洛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他朝着她递出来的那只手上。
他指尖的颜色有些苍白,能看到冷白肤色下那青色的血管,但手指的形状却十分修长,骨节分明,非常好看。
苏洛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手。
在大石村,村民由于常年劳作,日晒雨淋,一双手都是干裂粗糙或是布满老茧的,于是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男子也并没有出声催促她,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微笑着看着她,直到几息之后,苏洛才意识到对方还在等着她,连忙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男子并未触碰到她的皮肤,而是隔着衣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一个使力,她便稳稳的拉上了剑上。
两人均上剑后,男子也并未直接御剑而起,而是先侧过头温声询问了一句:“姑娘,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在征得她的同意以后,长剑方如一叶扁舟般乘风而起,穿破重重的云海,直冲上那清冷无边的九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