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重开

借势压人不困难,让曹操应承下她的要求更不是最后一步。

作为施法者,陈念隐隐能够察觉到那一层“联系”已经快要结成了,但到底还是差了几分火候。

是以,从曹操的梦境中脱离以后,陈念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转而去到刘备那边。

她能够将非曹操阵营的人单独剔除出去,可头一回施法,完完全全同技艺精湛四个字谈不上关系,这些人如今身处的梦境当是一片空白。

陈念没有同刘备打过交道,但心中清楚现在是她的主场,无论如何,只要不自乱阵脚,行为处事上即使有疏漏之处,往往也不会成为问题。

“刘使君,冒昧打扰。”陈念的开场白平平无奇。

虽说和刘备遇见的场合里,对方总是多多少少会有开口说话的时候,但陈念隐隐约约能察觉到这位实际上并不是个健谈的性子。

果然,刘备看过来时,面上的神色和先前在主帐中见到的相比,少了几分热络,开口的话也更像是慨叹:“先前只不过是听闻,还当传闻有夸大的成分……”

“其实的确有,只是方向不太对而已。”陈念见他的态度还算松快,自己给自己造了把石凳坐下,“今晚这样闹了一遭,我在这营中已经待不下去了。”

刘备不知道她究竟在搞什么,一个带着隐晦疑问的眼神才刚投过来,那一头陈念就又紧接着开了口。

“我给他们造了个梦,将彭城屠城后,许都遭了天谴,除却那位居住的宫室以外,尽数被流星砸毁殆尽。”

刘备:“……”

以如今曹操的威势而言,这位陈方丞能做出如此打算与捋虎须无异,敢这样做的人,要么是恨毒了曹操,已经到了不惜一切代价的程度,要么就是所求比风险更大。

“方丞是彭城人?”刘备问道。

陈念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是。”

“难怪方丞要铤而走险。”刘备了然道,“见故乡将要遭难,终究还是心有不忍。”

尽管刘备瞧着和方才没什么区别,但陈念莫名还是觉得他周身的气质霎时便柔和了些许。

以奇怪的方式刷了一波好感度,陈念也懒得再解释什么了,她也没法掰碎了讲,个中的原因只会越描越黑。

即使这样的行为其实有一定“背主”的嫌疑——她得曹操的看重,但在大多数和曹操不对付的人眼中,当官那也是在老刘家的朝廷效力,溜了就溜了,没什么问题,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并无亲族,即使必须离去也没有什么挂念的,但总得为之后的事多加考虑。”陈念开口道,“我有一徒,尚在彭城,年幼孱弱……”

“曹司空可知此事?”刘备问。

“不知,我仅告诉了使君一人。”陈念摇头。

照拂一幼儿而已,即使刘备才吃了个大亏,以曹操对他的“看重”,想要做到这样的事也并不困难。

刘备应下,又问:“那孩子父母的姓名,如今年岁几何?”

“父母的姓名不大清楚。”陈念回答道,“至于年纪……她现在还没出生呢。”

刘备:“……?”

这回答显然已经超出常人逻辑能够理解的范畴,陈念立马补上了解释:“总之,她同我颇有几分关联在,不求使君照拂,不过是我姑且认为……将来她会有同使君见面的机会,是以便想着为她留个名字。”

她指尖在虚虚一点,一个“念”字便横空跃出。

“同我一样姓陈。”陈念说道。

“自是可以,只是以备如今的处境,见面之时究竟是何等光景,尚未可知。”

刘备说着这样的话,但面上却没有什么自怨自艾的模样,“方丞既有通晓未来之能,可否为备试言一二?”

“鸟脱樊笼,鱼入江海,不外如是,使君尽可放心。”陈念微微带着几分笑意。

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意味着什么——他将会成功脱离这一层束缚。

“那便借方丞吉言了。”点破到这种程度,对方又有着近乎神异的才能,装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刘备也学着她变东西的动作拿出杯酒,敬了下陈念。

陈念面不改色地有样学样,只是把杯盏中的酒换成了雪碧,一口闷了个干净。

“事在人为,使君只需抓住时机即可,我说的不是什么吉言,事实而已。”陈念听着耳边响起的转换阵营提示,最后一丝联系在那一瞬间生长完成。

先前同曹操定下的约定就此落成。

彭城,不会再被屠了,她大可以放心,尽管经过战乱洗礼,注定又要生乱,但……

思绪纷乱了一瞬,见着刘备面上掠过一瞬的愕然,陈念大抵知道施术的代价到了。

“让使君见笑了。”她拿帕子一抹唇边,瞧着上边的血渍反而还笑了一下,“毕竟是同时控制多人的术法,若是能毫无限制地施放,那我便真该横行霸道、来去自如了。”

“方丞既已抱恙在身,如何离去?”刘备好似正拧着眉,陈念眼前的画面有几分晃悠,看不大清楚。

“我本就体弱多病,时日无多,无论是多几年还是少几年没有分别,我……”陈念蓦然想起了陈思所说的话,低低道,“我该做点我认为有意义的事才对。”

“即使如此,但我不能在营中死去,术法后续尚且需要布置,使君,陈年就此拜别。”陈念长揖一礼。

她现在站得其实不怎么稳当,可同许都那边的文武官员相处了将近一年,该学会的礼节倒也清楚个大概。

刘备看了陈念片刻后才开口:“你放心。”

陈念点点头,转身径直离去。

从梦境中脱离摔落,她不知为何忽地感到周身上下生出一股莫名的气力。

这就是回光返照的感觉?

陈念用着这仅剩的生机走出了营地——现在所有人都处在她术法的控制之下,她完完全全能做到大摇大摆地出入。

按照1122的说法,她这具身躯会在死去后连同身上的衣物一同化为飞灰,这倒也方便,省得她还要费尽心力去为自己找一处合适的葬身之地。

找到了还得担心担心会不会回过头来一看发现自己已经被啃干净了。

在相隔极短的时间内同时经历两次死亡,陈念的精神同样也已经极度疲惫,但却还是有着种近乎莫名的清醒。

像是同学和她描述过的那种“熬夜熬了太久,真的很想睡觉却又睡不着了”的感觉。

就这样死了也许没什么不好的。

她抱着膝盖,望着头顶的那一轮明月,看上去真的和那边的没什么分别。

影影绰绰的想法在这一瞬间战胜了千军万马,终于姗姗来迟地杀到了她面前,勾起了那一丁点来自内心深处的渴望。

要是这里的时空,同她自己原本的来处相互联系就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每做出一点事,是不是就能在史书上留下些许痕迹?

陈念对成为课本上的知识点没什么兴趣,但隔着一千八百年的时空,她的亲人或许会根据她反常地开始钻研起三国这一条蛛丝马迹发现什么,从而……

算了,还是不想了。

每每问及1122相关的问题,这家伙总是避而不谈,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说到底就是把人不上不下地吊在那里。

“晚安。”陈念轻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无人回应,她叹了口气,“……下次一定找个有人的地方再死。”

……

清晨的营地,堪称是鸡飞狗跳。

一个人做了这样的梦还好说,汗流浃背地爬起来打算收拾收拾,结果转头一看,身边认识的其他人怎么也是一副汗涔涔的模样。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试探一番,又不是人人都揣着九十九个心眼子在身上,要不了半个时辰,营地内当即人心惶惶起来。

曹操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召集所有人议事。

刘备听陈念描述过,醒来以后先问一步,知道两个弟弟没有做什么特殊的梦,只是同样受那术法禁锢,当即将那内容大致讲过一遍,让他们见机行事,以免露出任何破绽。

先前还是人人赞成的决定,经由这梦的改变,坚持执行的人反而变成了极少数派——军心动摇自古以来就是行军大忌。

曹操在梦中便应了陈念不屠彭城,此时见手底下的人不过是为了看看他们的态度,不多时,几条命令当即被颁布了下去。

首先一条便是说明此次不会再屠城的决定。

“司空,这等神异之事,莫不是那陈年!”决定做便做了,但不妨碍有人不怎么甘心。

有还不明白的人交头接耳,注意到陈方丞居然没有到场。

究竟要给出一个什么样的说法也有讲究。

“正是陈方丞察觉不对,特意为此事起卦,只是耗费精力颇多,我已着人将其送回许都好生安养,但只怕是……”曹操思及自己被“威胁”一事,仍然不悦。

可营地内少了个有正经官职在的人,不能没有个交代,更何况,陈年身上还有一层由刘协加封的虚职,一旦其人莫名其妙消失的消息传出去,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既然要按着同陈年的交易来,那最好的说法就是不对他进行任何抹黑。

他还不至于同一个找不到的将死之人置气,更何况,到时候一气,不仅伤身,还要费心思收场。

曹操目光掠过桌案上,可以说是谁也没有见着的那一枚玉佩,眸色深深。

如果一个人有能力在他睡着的时候无声无息地接近并且放下这枚玉佩,那无疑也有本事悄无声息地将他杀掉。

他将无关人等赶出主帐,只留下了程昱与郭嘉,这二人与陈念的接触相对最多。

“此事乃是陈年所为。”曹操开门见山道。

二人皆不怎么意外。

“以陈年的处事,当日既那般应了主公……”程昱先开了口,尽管事实摆在眼前,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判断,“除非必要,那等更弦易辙之事,便不会再做。”

“动摇军心,按律当斩,主公却不生气,莫非是同陈年还说过什么?”郭嘉却是问道。

曹操将那枚玉佩推了出来。

昨晚的那场梦境已然将光怪陆离一词阐述极尽,这会儿他将原委明明白白说出口,也没遭到任何质疑。

“那术法想必限制颇多。”郭嘉叹道。

所谓“限制”,也只不过是一句安慰性质居多的空话罢了,有这样的威能,运用得当的话,哪怕只有一次机会使用也是大杀招,就像现在,按照原定的安排,今日其实就该开始攻打彭城了。

“他于治疫一道颇有心得,我曾与其议起近年来军中起的疫病,他说、他说……”程昱想起来什么,眉峰一皱。

“说什么了?”曹操问。

“说加在一起也不算是什么问题。”程昱这话对应的是曹操话中提到的“致使许都十室九空的疫病”,值得被陈年拿到明面上来成为交易一环的疫病……

程昱按了按额角,原以为陈年这段时日是变得沉稳踏实了,结果是在暗中养精蓄锐,等着在关键时候蹦出来给所有人一个惊吓。

只是这场共同的梦境倒也解开了他的疑惑之一——没有傍身之物的人,在这样的世道下,的确无法养成那般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性子。

“不必为将来的事忧虑太过,徒增烦恼罢了。”曹操摆了摆手,“我昨晚见到陈年时,他面上已存死志,连履行约定给的说法也是持有信物的人,而非他自身。你二人同他明面上有几分交情,等回到许都后……仲德,将同他有关联的产业给看顾住,连同几户邻居也捎带查一查。”

程昱躬身称是。

“另外还有,彭城留守的人选……”

额外的小会开完,郭嘉走出营帐,多数人已经先行一步安抚营中将士们去了,但还有零零散散的人徘徊不去,见着他当即围上前来。

类似的场合郭嘉不知道打发过多少次,熟稔地应对完,到底还是挂念安抚的情况,索性决定去那四周绕上一圈。

在那梦境的驱使下,果然有不少人心生退意,但在做出不屠城的保证以及提高犒赏的承诺以后,这样的声音便被压下去了许多。

梦里的神佛哪里有眼前的实在利益好?接下来只需要再杀鸡儆猴上几回,想必摆在面前的困境就能不攻自破。

毕竟彭城的守将……实在也不是一枚值得放到桌面上权衡再三的棋子,姑且能将眼前的情况捱过去就好。

郭嘉正盘算着打道回府,忽地瞧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三个人影——是刘关张。

狭路相逢,总该见礼寒暄几句。

这一点的功夫双方谁也不差,才打完招呼,郭嘉便切入正题:“昨夜那场梦境实在是逼真,军中现在人人惶恐。”

既是人人惶恐,他们三个的表现稍一对比,就显得不大对劲,但这也并非没有说辞。

“既是因着屠彭城的决断起的事端,如今曹公也说了不再继续,那此事就算是到此为止。”刘备知道这位郭祭酒对自己向来诸多忌惮,自然也不会掉以轻心。

“但愿如此……刘使君,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打扰了。”郭嘉本来也只是一时兴起地提上一提,不痛不痒的试探而已,自然是点到为止。

况且,就算真的有什么,那也是个死无对证的事了。

陈年这一手,确实是将各方面的退路直接给堵死了,现在就如主公所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好好完成这一交易。

毕竟谁也不知道,等陈年死去之后,那所谓的“持有玉佩信物者”还会不会有着类似的后招。

此番不过费些力气就可将流言压制下去,要是等到什么紧要关头出了差错,那可就为时晚矣。

到底有过不掺杂什么算计、轻松交流的时刻,思及“死”这一字眼,郭嘉心头还是掠过一丝阴霾,但那不过是转瞬即逝。

长到如今的年岁,即使他在身旁的同僚当中依然称得上是年轻,却也已经送走了不少认识的人。

越是这样,才越该早日结束这样的世道。

……

陈念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完了整个后续。

于曹操而言,多看顾一个彭城确实不是什么十分为难的事,但如他所说,其中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还得再担着一层彭城失守的风险。

但好在没有出什么意外。

有军令的约束,彭城的伤亡最大程度地控制在了守城的将士里头,平民百姓大都在家中龟缩不出。

间或有不信邪的试着去劫掠百姓,被曹操恰好撞了个正着,当即就拖下去处置了,以儆效尤。

或者说,也不止是军令的约束,那场梦境也令大多数人心中有所顾忌,乖觉地约束了自己的行动。

一切发展如她所设想的那样进行,至于这背后是否有更加深层、更为精细的算计,就与她无关了。

1122给她递了消息,说是“新账号”已经建立完成,还问她要不要选择生日。

这实在是没有必要,陈念索性放手让它去布置了。

在见到想见的结果以后,她就放任自己陷入了沉睡。

游戏提供的这片供陈念的灵魂安稳停歇的地方十分宁静,她不必考虑任何人、事、物,要做的事只有一件——休息。

白色的丝线无声无息包裹住她,时间的长河缓慢流淌而过,一点一点地将灵魂之中的破损之处尽数修补完毕。

才历经一场攻城战的彭城仍然透着几分死气沉沉,但在主事者的鼓励与支持下,已经有不少百姓为了生计,还是大着胆子走出了家门。

“陈医师今日怎么不在……”有人奔向城内名声最盛的医馆,却吃了个闭门羹,不由向周围的人打听了起来。

“你不知道?”被他拽住的那人奇怪地回过头,“陈医师的夫人要生了,他这几日忙着照看他夫人呢。”

“要生了?”问话的人愣了一瞬,旋即叹气,“这在家里一待就是一两个月的,我竟然也没有反应过来,那我下次再过来。”

【欢迎宿主参加公测,请稍候,载入情况稳定后,1122会为您颁布公测相关注意事项。】

陈念再睁开眼时,除却成片的混沌什么也瞧不见。

原先她连周遭的声音也听不大清楚,直到在1122的辅助校正下,才慢慢能够分辨出内容。

哦,她这天杀的体质又跟了过来,不过这次,应当就会有慢慢调理解决的办法了。

她似乎是被人抱了起来。

陈念努力挥着手,乱舞的拳头被人一把轻松握住。

“夫人你看,女公子多活泼啊!”

第一次被人以“活泼”评价的陈念:“……”

活泼就活泼吧,她得想尽一切办法证明自己的“生机”才行。

在这个成人生存尚且艰难的时代,一名体质病弱的女婴降生到家境相对不那么殷实的人家,基本上就宣判了死刑。

虽说陈念心中清楚,1122不至于那么坑,让她来体验一回“落地成盒”,却还是下意识提起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