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那边的人尚且有几分不熟练,两件衣服撕成的布条消耗量偏大,等到逐渐上手以后,情况便转好不少。
陈念又往那边送了两件——带的衣服多就是这样任性,退一万步来说,她还有神棍职业套装可以穿。
先前的判断有效,另外两个人的病情在太医们的诊断下逐渐起了效用,在大军到达博望时有了明显的好转。
特别设立的营帐终于即将失去用武之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那一刻,陈念也被叫去讲述了整个来龙去脉。
虽说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三个人生了病,三个人的病被治好了,没有第四个人生病,结束。
当然,如果她是曹操的老板,她可以这样说,但曹老板是她的老板,她这样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当场就可以拖出去片了。
“生病的三人,病情最为严重的那一位经由救治,在堵阳就已痊愈,其余的两位在昨日同样也已转好,少则一日、多则两日便可无恙。”
陈念慢慢说道,“特设营帐中的一应器具,该销毁的也已尽数销毁……”
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没再继续开口,在等个有疑问的人提出问题,但好像没有这样的人,于是现场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陈念:“……”
陈念:“?”
“感染痢疾者应当没有第四人吧?”关键时刻,荀攸站了出来,成功没话找了回话。
“没有。”这一点陈念可以确定,“目前没有任何人表现出痢疾相关的症状,如果有的话,我们会第一时间将其控制起来。”
“如此甚好,先前我派公达去那边探望过,公达回来时只说‘方丞已经想到解决之法,请司空勿忧’,我便让那边的人全力配合方丞做事,现在看来,方丞于此道果然精通。”曹操流畅地跟上了话,“听闻方丞还为此送去了自己的衣物,来人。”
随着他话音落下,走进来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兵,托盘上放着布匹金银。
“方丞作为此事的主理人,事情办得漂亮,理应有赏,其他太医待到回去之后再一并赏赐!”
陈念余光一瞥,便知道这次曹操带来的班底基本上都在这儿了。
她这事谈不上主要,最多也就是个小小的插曲,还是不留在这里讨人嫌、妨碍他们议事才好,谢恩的话含含糊糊说了两句就要告退。
“不过方丞衣物可还足够?不够的话我再差人送几身成衣……”曹操又关怀道。
“还有个三四身。”陈念想到回许都得是七月的事,稍稍刻意了一下,“支撑个三月也够了。”
她这话说得没有破绽,但语调就是莫名透着种笃定。
从许都南下,大军行路快不到哪里去,但这次的路程相较而言已经和长谈不上关系,更何况已经走了一大半。
怪里怪气的……
就好像她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许都一样。
想到十日断生死的衍生传闻,在场有不少人莫名多瞧了她好几眼,陈念揣着手,面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还够换洗就好,方丞回去吧。”曹操先松了口,摆摆手叫陈念先走。
再待下去其实也没什么,只怕又有新的压力亟不可待地赶上来,陈念点点头,分别向曹操和在场的文武官员们行了礼后退出营帐。
“这又是怎么知道三月……”
“其实这和预计的时间也差不了多少,说不准人家就是随口一说呢,还是不要胡言乱语了,毕竟空口无凭。”
底下有官员在小小声地交头接耳,言语神色之间莫不带着一种对怪力乱神之事的敬畏。
曹操将之尽数看在眼中。
其他大小事宜一一经由他做出决断后,无关人等一律退出营帐,留下的皆是亲信中的亲信。
“公达,你怎么看?”曹操忽地出声提问。
今日商议之事众多,非得要说有什么是值得一问的……
“这位陈方丞倒的确是个可塑之才,只可惜在些许处事作风上,未免……质朴了些。”荀攸还是用上了较为委婉的说辞,“此外,十日之约过后,陈方丞的名气渐长,有好有坏。”
“公达不妨试言之。”曹操让荀攸继续说下去。
“坏就坏在随着此人声望增长,在许多人心中的地位会跟着水涨船高,到达一个方丞不该有的位置,若是陈年没有生乱的心思还好说,一旦有……”
荀攸转而又说,“但奉孝先前曾说,陈年虽胸无大志,却生性聪颖,危难当头时讲求自保……这样的人既然选择接受征辟,定然是有什么无法拒绝的理由,比如安稳。”
“只要不认为自己有性命之忧,陈年便不会轻易有所行动,其医术高明,有除疫之能,疫病事关营中安稳,小则营中人心惶惶,大则未战便损兵折将。”
“我何尝不懂?只是寻常金银不能动其心志,若封官位,那点功劳又不怎么拿得出手。”曹操摆了摆手,又问站在另一侧的一位将军,“公明,那病了的三人怎么说?”
徐晃上前拱手一礼:“回禀司空,那三人均已安然无恙,回归队列之中,已按军规惩治过一番,属下另外询问他们治疗痢疾的过程,病情最重的一人只说自己喝了陈方丞特意调配的药以后当天便出了营帐,其余两人则说那几日全程被陈方丞派人跟着,碰过摸过的东西立马会被人拖走,烧的烧、晒的晒。”
“如此想来甚是繁琐,那陈方丞手底下的人难道就没有不满之意?”一直只是见这帮同僚议论,而没有出声的郭嘉终于开了口。
“呃,也有,但是陈方丞说、陈方丞说……”徐晃瞥了眼曹操,没忍住又瞥了一眼。
曹操哪能感受不到这几乎写在明面上的试探:“说。”
“说不从的人,他会在事后禀报给司空,一并处罚。还说做就完事了,做出来没效果罚的是他,你们嫌麻烦不做,到时候收拾的就是你们。”徐晃语调不太稳地复述道。
在场的诸位:“……”
他们哪个不是说一句话三分真三分假的人精?已经习惯了这样说话,即使是再怎么粗枝大叶的人也不会这般口无遮拦。
这话说的着实是简单粗暴,于陈年来说,确实是最快见效的手段,也透着几分大家心中都清楚、就是不好明说的道理在。
但这仅仅只是一时之效,若要论展现自身的能力或是长久收服人心,这般仗势压人反而要落下乘。
徐晃的话反而为荀攸先前的分析提供了佐证,陈年有才却安图享乐、不思进取只求自保的形象再次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郭嘉听完,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往后一仰,也不说话了,但到底是他带出了徐晃这一番话,没那么好全身而退。
“奉孝以为此人当如何处置?”曹操又问。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郭嘉这样的问题了,上次还是陈年第一次去到司空府当值时,仔细算来也没有过去多久。
“对陈年而言,不处置便是最好的处置了。”郭嘉答道,对这一问题想来也早有思虑。
“想来也是,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个这样的人才来。”郭嘉的答案显然和曹操的想法不谋而合,曹操按了按额角,想起陈年离去时提及的“三月”。
七月返回许都的话,对于顺风顺水的战况来说,未免显得有几分拖沓,即使时间上相差无几,可以做到牵强附会。
但没几个聪明人会选择含含糊糊地将这一段牵强附会过去。
一一罗列出此行可能存在的变数,曹操越想越觉得有起事的可能,眉间拢起一层疑色。
即使陈年有用,但无端给自己造了个疑点出来又没有妥当的解释,还是相当令人怀疑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想到这里,曹操目光在左侧一扫。
这次南征他带了不少人出来,但征讨张绣谈不上是什么天大的难度,谋士们大多只需要帮衬些日常工作即可,没有太大压力。
“奉孝。”曹操还是点了面上和陈年最为熟络的郭嘉。
后者显然已经猜到了这是要派发什么活计,出列一个拱手。
……
“所以呢,为什么在主帐里,你好端端地要说个‘三月’出来,这可和你一贯的作风并不匹配吧?”郭嘉挑拣着部分能说的话转告了在自己营帐里休息的陈念,开门见山地问。
他已经摸到了些许和这位方丞相处的门道,要是拐个十八个弯,这人反应过来以后,也会开始和他卖关子。
“因为我确实会算命。”陈念顿上半天,跟在为真话蓄力似的,结果一开口还是个无厘头的借口。
郭嘉没有立马拂袖而去,居然还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跑了两步:“既然你有这方面的才能,那为什么在有自保意向的前提下,还是到许都来做官了呢?”
荀攸的话更多是认为在许都做医官、接受朝廷发放俸禄总比在这样的乱世到处流浪要好,所以这位才会接过官职,但郭嘉不这么认为。
如今的世道,在哪里做官和安安稳稳都谈不上任何关系。
“我在这方面的能力还不足以到通晓天地的程度,只是大致清楚,我需要通过应了朝廷对我的征辟,从而获得改变什么的条件。”陈念忽悠起来愈发得心应手。
“谋士走一步看三步,我与其的区别大致也就在不需要走那一步也能看见未来的三步,没什么好稀奇的。”
说到这里,喉间痒意上涌,她又重重咳嗽了好几声,掩在衣袖中的指尖猝然收紧。
“张绣受困,刘表必定会派人前来支援……”
多日来的操劳与压力一遭松懈,病情适时出现,让陈念有几分失态,但她已然习惯,照样可以保持那一份超乎寻常的镇定。
张绣虽说狠狠坑过曹操一回,但到底玩不过曹操,这次只能说是未能达成最为理想的目的,倒也和失利扯不上关系。
她是在上帝视角观看双方“下棋”,定然要时时刻刻保持着审慎的心理,曹操阵营的谋士们即使知道张绣定然要做出应对,也不确定他会从哪里下手。
普通的神棍可以变成她的工作,太过神棍会使她现在的工作性质发生转变,超级神棍……现在她的复活倒计时都结束了。
陈念没有再多说:“刘表这方面……单纯是我猜的,我真正算到的只有七月份,我能跟大军回到许都这样的无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