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儒舟没有动筷，也不再催促她，顿了片刻后起身，将旁边茶几上的医药箱提起，绕过桌子，走到了她身边。
卫卿察觉到身边的阴影，看着他在自己身边落座，又从药箱里取出一条毛巾包着什么东西，泛着丝丝烟气。
他冷白的骨节将毛巾握住，与柔软细腻的毛巾融为一体。
卫卿垂眸看了看，见他拿着毛巾朝自己这边伸，下意识地朝后躲。
“别动。”
季儒舟另一只大掌搭在她肩上，维持着让她不往后靠，渐渐靠近脸颊的毛巾，泛出凉意，缓缓贴近红肿刺目的脸颊。
碰上那一刹那，卫卿吸了口冷气，冰凉的触感让脸颊被狠狠刺了一下，灼烧感得到缓解，留下了片刻舒服。
“疼吗？”他的声线低醇，透着几丝温柔的假象。
其实被打一巴掌卫卿本不觉得有什么，也已经不是第一次，或许都有些麻木了。只是这短短两个字却让她眼眶里迅速涌上一层水波，被眼眶拦住。
她连忙垂下眼睫，盖住眸中涌动的水光，接过他里的毛巾。季儒舟没有反驳，在她身边坐着，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卫卿想来，这瞬间上涌的情绪大概是来自于多年来少有人问她疼不疼，真正去关心她，现在却被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问住。
久旱逢甘霖，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长久的缺失总会因为一瞬间或是丁点儿久违的关注与问候而感天动地，热泪盈眶。
“是在可怜我吗？”她问，眼里的水花渐渐下退，面色淡然。
季儒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根本不会有这些难堪，要说难堪，那也是他给别人难堪。反观她，一身都是不堪，尽管是名正言顺的周家千金。
家世、地位、亲情，似乎每一样都可以被他可怜。
“你希望别人可怜你？”
她不希望。
“自我否定的人才会觉得别人是在可怜她。”
卫卿愣了会儿，没有答话。
“那些话其实都听到了吧？”
季儒舟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卫卿继续开口：“无权无势不受欢迎，连亲人都丢下了我，这样的人......”
“你还挺爱自寻烦恼的，她们的想法很重要吗？”季儒舟出声，淡淡看了她一眼。
卫卿垂眸，摇了摇头。
这样想来，她是自寻烦恼，但王婉云说的事实却是她心里的刺。
短暂的沉默之后，卫卿出声：“所以你已经决定好了？”她看向他，很认真地问。
“来见你不就说明了我的决定吗？”他笑得温和，看着她回答。
卫卿顿了一下，笑得很表面，“季先生，合作要慎重，这决定权一直在你手里......”
而不是在她手里。
即使是季儒舟找上她，但她也没有做主和做决定的权利，掌控的人，一直是季儒舟。
“你说得对，但我尊重你的选择。所以我再说一次。”
卫卿很平静，抬眼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季儒舟转身面对着她，眼里眼波起伏，湛黑的眸子里有着一直转不开的情绪：“我们结婚吧，卫卿。”
听到这样的话，被这样的人说出口，用着低沉温厚的声音，说着爱情里绝美的话语，谁都会动容吧。
卫卿睫毛颤了颤，没有动作。
他这般模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彼时，卫卿才看到，季儒舟手里拿着一枚戒指，简单的素环，镶了颗极闪的钻石，简约而不简单。
卫卿有些惊讶，没想到连戒指都有，所以，他尊重她的选择，但她没有退路，选择早就已经被预定了。
面前的男人拿着戒指，眼神热烈，仿佛在和心爱的人求婚。
不得不说，不显山露水的人，连演技都这么深藏不露。
她微微点头，季儒舟将戒指套在了她的手上。
“订婚戒指。”他补充一句，牵着她的手，微微抬起，落下轻轻一吻，干燥柔软的触感让她的手一时间在空中定了几秒。
“这是......”
“当作我们达成意向的表示。”
卫卿脸颊泛着红，垂眸眨了眨眼，手上的毛巾被被捏得紧了些。
随后的时间里，季儒舟帮他一直敷着脸颊，冷热交替，很舒服，卫卿想拒绝着自己来，却被他制止。
脸颊的红肿在冷热敷之后好了很多，在送她去医院的路上，车内，卫卿悄悄看了看身边的人几眼，开口道：“今天，谢谢你了。”
“谢我什么？”
卫卿一顿，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就今天在饭桌上，谢谢你这样帮着我演戏。”这是卫卿的解释，他大可不必如此。
“也不算是帮你，既然我们要结婚了，你是季太太，理所应当的。”季儒舟说得简单，因为一个季太太的身份，就会受到尊敬。
卫卿：“......”
“那，还能帮个忙吗？”她想了好一会儿，鼓起勇气开口问。
“说来听听。”
卫卿顿了一下，开始出声：“可以借我点钱吗......可以打借条，我会慢慢还给你。”
当她走出清雅楼时，便收到了周南峰的短信，大概意思就是四百万得立马还，剩下的四百万也别再想。光是看短信就已经能想象周南峰的怨气和怒火，那八百万她只能另想办法。
但是，身边能轻轻松松拿出八百万的人似乎只有身边这个刚刚和她演了戏的人。退一万步讲，两人现在也算是合作，要不是他横叉一脚，八百万她也能先搞到手，这八百万还真是他非借不可才对。
心里这么想，卫卿可不敢这么说。她开口请求的话说得诚恳，眼神看着季儒舟，自然是不想被拒绝。
季儒舟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你借的钱我会帮你还，你朋友的医药费都不用担心了......至于借条，既然都要结婚了，不用这么见外。”
“还是分清楚吧，虽然时间可能比较久，但是一定会还给你。”卫卿只是借，虽说他们俩会结婚，但是她不想欠他的。
季儒舟看了她好一会儿，盯着她，从容开口：“随便你吧。”
这些钱对季儒舟这样的人来说微不足道，卫卿抿了抿唇。
“......我们先领证，婚礼可能会延后一段时间举行，后期会有策划师找你详谈，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慢慢沟通。”
季儒舟开口，说得随意，似乎是并没把婚姻的事看得有多重。
卫卿看了看他，一切的话语都是那么从容，结婚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很简单。
她点了点头，并不反对。
没过两天，卫卿就接到了季儒舟助理的电话，说是让她带好证件，下午三点在民政局门口见面。
在民政局门口见面卫卿自然懂是什么意思，去民政局准备领证，让这场婚姻变成真实的，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天之后，季儒舟很快就给他转了八百万，就连杨宜灵的病房也升了一个等级，在接受这些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知道了最后该做什么。
下午三点，太阳的光芒比中午微弱了些，但空气中的闷热还是一样，卫卿站在门口，等着她的另一半结婚对象。
三点一到，门口停下了一辆低调奢华的库里南，卫卿一开始没注意到，等季儒舟一身笔挺的西装从里面朝她走来时，她才注意到。
和以往一样，身型优越着一身西装，这惯常的装扮在他身上穿得比模特还要好看，没有过多的精心打扮，似乎她见到的这人，一直都是这般模样，一贯地从容，一贯地矜贵。但在今天，她莫名觉得更好看，也更精致。
“来很久了？”他走近，站在她面前，挡住了照在她身上的大半阳光。
“没有，刚到一会儿。”刺眼的阳光被挡住，卫卿微眯的眼睛恢复正常。
“还有什么话说？”
卫卿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被季儒舟准确地捕捉到了。
话到嘴边，卫卿反而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了。她已经都答应了，再多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或许，她就像一条小鱼，在上岸后进行一番垂死前的最后挣扎。
“怎么不说了？”季儒舟见她盯着地面看，笑了。
金辉的阳光撒在民政局的台阶上，拉出台阶投长长的阴影，卫卿看了许久，被这些光辉刺痛了眼睛。
“这是最后的机会。”见她没说话，季儒舟开口提醒。
“季先生。”卫卿抬头看他，并没有避让他的目光：“依您的身份，想嫁给您的女人一定有很多。”
季儒舟没有回答。
您？
啧，越听越难听。
民政局人来人往，有带着笑容的，也有剑拔弩张的，在他们两人之间，却是太静了。
良久，季儒舟开口：“是很多，但能符合我要求的……不多。”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季儒舟却闲散地吐出来，在中间停顿了一下。
卫卿蹙眉，问题绕来绕去还是绕了回来，她想追究他真正的本意，不过都只是一句话而已。再问下去，会显得她太傻。
人与人相处，不管是好感还是冷漠或是敌视，有时候用言语是完全说不清的。
也许，就这样浑浑噩噩、迷迷糊糊的才是最好的状态。
卫卿轻叹，忍不住最后提醒一句：“选我，也许有一天您会后悔的。”
“可以随时结束的，谈不上后悔。”
确实，主动权和决定权都在他手里，季儒舟纵使和她结束这段婚姻，他这样的条件也大有人上前。
卫卿自嘲地淡笑了一声：“也是。”
季儒舟看卫卿看了好一会儿，视线在民政局停留了一会儿：“先把结婚证领了，其他事慢慢来。”
结婚登记这事，季儒舟处理得很低调，应该事先跟工作人员打过招呼，秘而不宣。
这很符合他的要求，应付了家里，也免去了在外的名声困扰。
在此之前，卫卿已经把户口薄和身份证全都交给了杨皓，两人说话的期间，或许杨皓就已经把一切安排好了。
卫卿跟随着他到了结婚登记处，所有程序跟着他走，填表签字，格外顺利，像是机器人在做一件程序设定的事情，流水线一样，来不及投入自己的个人感情。
登记拍照时，季儒舟笑得好看，相比于以往的从容，多了几分温和，他在她耳边低声提醒：“别忘了微笑。”
于是，卫卿对着镜头扬唇，嘴角泛起了一抹笑。
结婚证一式两份，卫卿那一份还在季儒舟手里，被他拿着，看了一眼，递给了她：“好好保存，别弄丢了。”
卫卿接过那红色的本子，全红的一片中央，结婚证三个字规规矩矩地印在上面，金色显得格外醒目。
她回过头去，看了看两人之前逗留过的结婚登记处，视线翩然错位了一下，却看到了另一边服务区——离婚登记处。
视觉的冲击，让她觉得格外无奈。
季儒舟在前面走着，停下，卫卿也跟着停下，看到他的下一步动作。
一只冷白修长的大掌在她面前摊开，等着有什么落在上面。
无人知晓，这一刻，卫卿心里很空，甚至是茫然，面对这样的一只手，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们是一对刚领结婚证的夫妻。”他解释道，“夫妻”这两个字加重了声音，是一种强调。
卫卿抿了抿唇，将空出的左手交出，与他大掌干燥舒适的温度相贴。
季儒舟变换了手势，与她十指交握，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手指指节，这样的亲密让她想挣开，敛下眸，却察觉到了自己另一只手上拿着结婚证……
她不再挣扎，任由他牵着，以一种情侣或是爱人最平常的动作。也许从她走进民政局的那刻起，她就已经挣扎不了了。
手机霎时震动，卫卿将红色的本装进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盯着屏幕上的三个字迟疑了一番，犹豫后又挂断了。
她的一系列动作早已被季儒舟收进眼底，自然也看到了那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信息。
垂眸看着有些愣怔的人，季儒舟的眼里渐渐染上昏暗，眸子里的黑墨像是要凝住了一般。
刚准备将手机装进去，手机上又出现了一条短信，来自谁，很是显而易见。
她想点开看一眼，发觉身边还有人，很快将手机收好，连同刚刚怅惘的情绪一起收好。
“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我直接去医院。”卫卿轻轻吐了口气，站定在民政局的大门口，做好了与他分道扬镳的打算。
季儒舟深深看了她两眼，没有反驳。
“阿卿。”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他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嗓音渐渐放柔：“持证夫妻了，不表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