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成婚

静悄悄的风雪夜,窗檐下点着一盏油灯,灯下飞雪簌簌成丝,摇摇晃晃地打在窗纸上,映出窗边一道如霜如玉的身影。

越青雨颤然睁了眸,后颈一阵细细微微的疼,她撑起身子,支着眼皮,低低唤了声:“合璧——”

许久,没有应声。

越青雨从榻上坐起,喉中干涩,想喝水,低头分辨鞋子的位置,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索性光着脚,摸索着去寻细弱的光线。

怪哉。合璧知晓她的习惯,夜里从不会熄灯。

她的记忆尚且停留在午宴时,不知为何昏睡到了深夜,也不知身处何地,身侧更是空无一人。

越青雨视线一片昏暗,忍着剧烈的心跳,脚下行得极缓。

她身侧的烛台寂灭,唯有窗边燃了一盏冷清的素灯。

越青雨倏地顿住,素手挥动一下,她想撑住什么东西,却是枉然。

直棂窗前,似乎坐了个人。

身形模糊不清,但晃过去像是个男子。

越青雨冷不丁清醒过来,怀着惶惶的心绪,冲着那里道:“什么人?”

夜已阒然,坐在窗边小榻上的人缓缓侧头,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视过她,瞥见她白皙的小腿下光着的素足时,才敛起眉峰。

从午后到如今,深久的平静,足够他将一些莫名的情绪想清楚。

静得几乎快要听到自己的心跳,越青雨手指轻颤,慢慢抬起,直至摸到鸦发上毫无饰物,不由失望,便要思索旁的法子。

倏地一声低笑传了过来,继而,淡淡的声线落下。

“别怕,是我。”

是熟悉的声音,她当即松了口气,脑中紧绷的弦也渐渐舒展。

“过来。”他轻轻扣了两下桌角,言简意赅,“喝药。”

越青雨闻言,后知后觉地闻到药的苦味儿,视线凝过,又瞥见几株火星——

他大约正于火上煨药。

越青雨攥着衣襟,为免露怯,强撑着抛却恐惧,如常般提步走去。

只是高估了自己,经由支着的屏风时,眼瞧便要顺利走到窗前,只差一步——

膝盖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不慎绊了一脚,眼瞧便要同屏风一并倒下,她口中溢出短促的一声低呼。

越青雨想,第二次了,在他面前要摔第二次。

他不知道她的眼睛在夜里不能视物,从谢满衣的角度来看,他一定会觉得她笨、或者觉得她处心积虑,但应该还会扶她一把,分明他们离得这样近。

慌乱之中,越青雨的手反推了下屏风,身子向旁侧栽去,这个方位,只要他伸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拉回她——

他没动……

很好……她虽没栽到地上,脸却狠狠磕在了他的腿上。

“唔——”自越青雨的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哼叫。

这一下栽得不算狠,但她一整日未进食,黑黢黢的眼前冒着银星,眼泪差点冒出来,半晌没缓过劲儿来,脸埋在他的长袍里,颇感丢人。

她半晌没动,不敢置信地抬起眸,看不清他神色,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瓮声瓮气地道:“你怎么不扶我?”

此话一落,气氛寂静下来,他根本不理她的话,黑夜之中,她及其缺乏安全感,又压根无处汲取她想要的安全感。

越青雨手松开,屈膝半跪在了地上,声音终于带一丝哽咽,几不可察,被她紧紧压制在喉间:“谢满衣……”

他低头,看她那样子,凤眼晦暗不明,难辨情绪。

他这人吃不得亏,睚眦必报,哪怕这种时候。

“你说的,”谢满衣居高临下睇她,垂下的睫毛轻轻一勾,淡哂,“不能动手动脚。”

“……?”

越青雨脸撇过去,摸到榻沿,撑住要站起来,被一只手隔着长袖和寝衣握住纤腰,带了起来。

谢满衣拉她起身,扶着坐在榻上,淡淡道:“你的眼睛夜里难以视物,是么。”

越青雨懵然,呆呆地、睁大眼睛,没有完全跟上他的思路。

他并未细问,“砰”地一声,指尖冒出火星,用火折子点燃一盏烛台放在她面前。

越青雨终于看清了眼前人,他俊美的面容有些苍白,纤长的睫毛在眼睑铺了极淡的阴影,神色是极温静的。

他浅笑,一寸一寸掠过她的脸:“是想问我为什么在这儿?”

“深更半夜,”越青雨的眉皱起来,浓密的睫羽扫在白皙的面上,落下分明的阴影,闷闷道,“我们独处一室,不好。”

谢满衣静静盯着她看,平静无水的眸深不见底,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道:“没瞧见屏风隔着么。”

言罢,那样轻的声音里夹杂他无甚所谓的情绪,“你病得厉害,我守着你。”

“我身边那么多人……”升腾着的雾气萦绕在两人之间,她沾染水雾的眉眼郁郁,说不准在想些什么。

“你以为我愿意么。”他极轻地笑了一声,拨弄着空空的瓷盏,细碎地碰撞出声响。

“你在席上突然晕倒,两位嫂嫂耳提面命,要我留在侯府照料你,你何时病好,我何时才能回去。”

他的声线平平,一如平常的淡漠。

“那也不用你守在我房里。”她立刻驳斥。

谢满衣盯着她片刻,极轻地嗤笑一声:“我这不是,怕你身边没个好人么。”

越青雨一怔,“……什么?”

烛光映照他的脸庞,对上青年似笑非笑的眼睛,立刻明白他在讽她御下不严,身边藏了章明帝的卧底。

“你不必这样,以后要离我远些。”她撇过脸,低声道,“别说小小风寒,我的生死本也与你无关。”

谢满衣凝她一眼,淡淡嗯了声,便起身,走到门口时,低声道。

“记得喝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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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寂落,迎起茫茫天光,谢府的人来请她,她一概以身子不适为缘由规避。

临近除夕,院落里被人挂起彩绸灯笼,来往皆是热闹,唯有此间的主人整日倦怠。

他给的药一向管用,越青雨喝了一顿,身上的病便好了个差不多。

晨时,谢满衣命人送来一架古琴,越青雨瞟了一眼,当即分辨出那架琴的价值不菲,但也没动那琴,谢定觑她神色,命人将古琴搁置在亭阁上。

侯府极尽奢华,这处楼阁布在假山上,金顶石壁,铺着毛茸茸的地毯,搭有帘幔挡风,再燃起里头四面藏于砖格里的火炉,窝在里面的矮榻上极舒服,她很喜欢这处无名阁,同洛阳越府的楼阁有异曲同工之妙。

越青雨摩挲着手中一小块斑驳的石头,面色淡淡,阖着眼歇息。心里却想,前日夜里,她摔的那一跤,犹似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思绪转回,昨夜合璧为她梳发时,在地上捡起这么一小块石头,里屋怎么会有块石头……

飞渡却说,布置这楼阁时,地毯换了几波,后头暂且都放在了里屋内,或许是自假山上带下去的。

越青雨觉得不大对劲,却又咂摸不出什么门道来。

“婢听谢统领说,”飞渡见她面色温静,气色尚佳,便道,“君侯吩咐,此处娘子日后且要长住,要婢照娘子习惯,尽量布置。”

“莫不是,君侯与娘子婚后,要搬到侯府来住?”飞渡弯膝,去瞧女郎如蝴蝶般翩翩的睫羽,将疑惑问出。

“可婚礼的新房,却在谢府之内,婢不解。”

越青雨冷冷提起唇角,“这有何不解?”

“他不喜我,婚后要与我分居——我也不喜他,所以应下。”

飞渡大惊,同合璧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出诧异,便不再提此事。

合璧心道,难怪二人回程路上犹似陌路,大约是闹了矛盾。

“谢府的郦婆子来了四五回了,过问娘子除夕守岁一事,娘子当真不去?”

她支起下颚,还闭着眼,“不去。”

“虽是不合礼数,但是人家三番两次来问,”飞渡便道,“娘子反不好回绝。”

“既想娘子去,何不直接除夕来接?”合璧一向心直口快,不加掩饰地冷笑一声,“偏生一直问,将娘子架得两难……”

帘幔掀动,进来一道颀长的身影,声线夹霜带雪,极是淡然。

“有何难。”

合璧和飞渡循声回头,瞧见来人不由惊惶,连忙起身见礼。

越青雨抬眼,视线缓缓向上,冷不丁对上一双深幽清冽的眼。

“我已请示过大母,将婚期提早在除夕当日。”

他缓缓走近她,漆黑的黑狐领子抵在耳下,衣袍间夹杂片片细雪,带着一身凛然的雪意。

亭外大雪纷飞,显而易见,他来时并未撑伞。

除夕……?

那岂不是——

越青雨张了张唇,来人已经停在榻沿,慢慢弯下腰,一阵宁静的檀香瞬间侵袭而来。

他垂着眼帘,目光闲凉,语调平缓无澜,低低道。

“两日后,我们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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