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侯府送完聘礼,又卜了吉日,孔夫人再次受托上门,是为请期。
“正月初八?”
苏老太太得到翠华庭报来的消息,有些不喜:“怎么这样仓促?”
红棉陪着笑:“因着二小姐属兔,想是错过了正月便只能等七月了。安庆侯府那边……”
苏老太太明白了,安庆侯府估计怕夜长梦多,等不到七月再办亲事,只好仓促些。
苏念檀前世做的多是民俗和传统服饰的生意,因此对民间嫁娶的风俗也尚算是了解。女方行嫁有大利月和小利月的说法,是按照女方的生肖选出最适合娶亲的月份,一般都选大利月,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才会考虑小利月。
“正七迎鸡兔,二八虎和猴。”
苏念檀属兔,而正月和七月便恰好是属鸡和属兔的姑娘出嫁的大利月。
苏老太太心中也明白是这个道理,万般无奈也只能叹气应了。
日子一定下,源源不断的东西就送进了青竹庐。
侯府送来的五千斤黄金,吴氏提了二百斤出来,其他的都原样抬进了青竹庐,备作苏念檀的嫁妆。
除此之外,苏惟又给了京郊的一处小庄子,庄子上有百亩良田,也算是苏念檀的房产加田产了。
而吴氏出手相当大方,打了一整套家具给她。有黄花梨攒海棠花图拔步床一张,酸枝三屏风罗汉床一张,酸枝美人榻一张,琴桌、书桌、八仙桌各一张,黄花梨顶箱柜一对……
苏念楠即便闹着脾气,还是没忍住每天往青竹庐跑一趟。每次来盯着这些东西就挪不开眼,一边酸溜溜地叨叨,一边又勉强说几句恭喜的话。
苏念檀也由着她去,时不时很给面子地应和几声。
“二小姐,这里面还放了好多铜钱跟银裸子呢!”
青柳将吴氏送来的家具一个个打开通风,这才发现里面都不是空的。
黄花梨顶箱柜中有许多铜钱和银子,黄花梨立柜中塞满了棉花,而楠木书柜中则是放着一册《论语》、一册《金刚经》、一册《道德经》和一册黄历。
苏念楠顺手将旁边的楠木多宝格打开,撇撇嘴:“这里面还有一对金元宝和一对银元宝呢!”
她语气控制不住酸意,苏念檀也只是一笑,没有作声。
苏念楠眼珠转了几圈,没忍住凑过来咬耳朵:“我听说太太从那聘金中扣下了二百斤,这些家具多半就是花那些金子打的吧。就她会充好人,这些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苏念檀失笑,这小姑娘还真是本性难移,见缝插针总要挑拨两句。
吴氏从聘金中抽出一部分,这是旧俗,要真是原模原样将聘礼充作陪嫁,那才惹人笑话呢。
况且吴氏送来的这些家具,都不是普通成色,再加上苏念栩送来添妆的那些首饰和古玩摆件,价值也不低于那二百斤黄金了。
青竹庐除了小佛堂之外,剩下的六间屋子都被填的满满当当。苏念檀没见过真正的十里红妆,但是看着这满屋子的东西,却是第一次领略到了“厚嫁”的意味。
当然,她也明白这不是因为苏惟两口子对她多疼爱,只不过是因为侯府给她做足了面子,苏惟和吴氏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罢了。
对于老侯夫人,苏念檀心中是很感激的。
这一年的除夕夜,整个苏府聚在一起守岁,吴氏破天荒地主动端茶敬了苏老太太。
“母亲将檀姐儿教养的真好,开年儿等檀姐儿嫁过去,便也算是我们苏家最出息的姑娘了。”
苏念檀低着头装害羞,心中却在盘算,怎么能不动声色地将那些金银给祖母留下一些。
而她半晌一抬头,却发现吴氏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奇怪,竟然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吴氏心底复杂,她看着苏念檀那张肖似韶音的脸,恍惚想起她幼年时,韶音陪在她身边度过的那些日子。
说实话,自从侯府送纳采之礼那天起,她竟然内心就开始有些隐隐后悔了。
她知道甚至于亲眼目睹过小侯爷的荒唐无道,便想着侯府娶一位当家太太过去,不过是为了遮丑罢了,又能有多重视呢?
可是侯府的重视程度,远超她的想象。
直到流水一般的聘礼送进了苏府,她后悔的情绪便达到了顶峰。
繁华迷人眼,在那许多金银珠宝面前,小侯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已不是很重要了。
仅次于皇家的聘礼,婆母的高度重视,显赫的家世地位。这些加起来,筹码已经远远大于夫君人品。
吴氏开始后悔,当初不应该那般武断,或许可以再看看,再了解了解。
可是此时后悔,已经没有任何作用。甚至于在安庆侯府若有若无的逼迫之下,他们苏家,要给出一份远远超出嫡女份例的嫁妆。
到头来,韶音的女儿倒成了苏府嫁的最荣光的一位?
吴氏心中苦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韶音,你这是在报复我吗?你曾一心只为了我,你去了后我却不曾看顾你的女儿,你泉下有知,是不是也曾怨怼于我呢?
在座众人心思各异,倒是苏惟成了唯一一个真正开心的。
“你自小便懂事,甚少让为父与太太操心。这嫁入侯府后与在家中又有不同,要孝顺婆母,恭敬夫君,勤俭持家……”
苏惟喝的有些上头,长篇大论地开始训话。苏老太太听得蹙眉,苏念檀却是乖乖低头听训,半个字也不反驳。
苏念栩有些同情地看过来,却不知道苏念檀此时早已经神游天外。
“既然卫夫人那天应了我,那侯府应当不会干涉我的自由了,那是不是成婚后我出来做点生意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四千八百斤黄金啊,这本钱是真充足。穿越来之后还很少出门,倒不知京中有什么没有什么,做点什么生意好呢?”
“这苏侍郎还真小气,就给一个小庄子。倒是这苏家的当家主母大方,嗯,大姐也不错。”
“成婚后还是要多买些地和铺子,才能有源源不断的收入,不至于坐吃山空。”
……
苏念檀就这般胡思乱想着,直到苏惟都渐渐大了舌头,吴氏让丫鬟强行扶他回了房,她这才有些茫然的抬头。
苏念栩好心提醒:“父亲和母亲回去歇着了,你也早点随老太太回去吧。”
她语气有些伤感:“说起来,这也是你在家中的最后一个年了。”
苏念檀笑了笑,扶着苏老太太回了青竹庐。
时间很快便来到了正月初六,按照旧俗,安庆侯府的人这天便到了苏府来搬嫁妆,带回侯府摆上厅堂,供人“看嫁资”。
当流水一般的嫁妆被一一安置在大堂之上时,来观看的人们都惊讶不已。
他们早就知道与安庆侯府结亲的是个五品侍郎府,听说嫁过来的还是个庶女,想来收拾出三十二抬嫁妆便已是顶天了。所以当初不少人暗自嘲笑老侯夫人真是个冤大头,白白送过去五千斤黄金。
可没成想这嫁妆队伍绵延数里,抬进来匆匆一看,就远不止百抬之多。不少人暗暗咋舌,心想这苏侍郎倒真是个实诚的,听说苏家也不是什么显赫出身,这次看来是半点不曾贪了聘礼,还添了许多进来。
因为这个缘故,到了初八那天,到苏府去贺一贺的人倒是骤然暴增,苏惟一边吃惊一边得意,心想这一步走得真是不错。
安庆侯府定于戌时迎亲,酉时拜堂,苏府这边的出阁宴便定在午时。
苏念檀卯时便被叫起来,由苏府请的老人家给她开面。
来的是卢老夫人,她儿子是现任的兵部侍郎,素来与苏惟关系不错。
卢老夫人还带着自己的小孙女儿,比苏念檀还小两岁的卢知予。
小姑娘脸蛋圆圆,一双眼睛乌黑发亮,好奇地看着忍不住呲牙的苏念檀,小心翼翼问:“苏二姐姐,疼吗?”
苏念檀一边吸着凉气,一边轻轻点头:“疼。”
卢老夫人倒是被逗笑了:“疼也就疼这一次了,忍忍,快好了。”
那五色棉纱在脸颊上刷刷地刮过去,要把脸上的汗毛都处理干净。苏念檀一边忍疼,一边还不忘露出个龇牙咧嘴的笑:“您说的是。”
卢老夫人愈发笑得不行,回头对吴氏道:“你家二丫头我还是很多年前见过一面,如今倒是比小时候还有趣了。”
吴氏谦虚:“小姑娘家家的,还不知事呢。”
待苏念檀换上嫁衣,卢知予又在一旁羡慕地惊叹:“苏二姐姐,你腰这么细!”
小姑娘手围成一个小小的圈,在自己圆鼓鼓的肚子上比划了两下,有些懊丧地叹气。
卢老夫人打了她一下:“大喜日子,叹什么气?”
卢知予皱皱鼻子:“苏二姐姐同我一样,都是圆圆的脸,怎么腰这么细?”
她自小便是婴儿肥,长大后也没瘦下去,平日里一起玩的姑娘们,也总会话里话外笑话她胖。
卢老夫人一脸慈爱:“你苏二姐姐那样的漂亮,我们知姐儿这样的也漂亮,都是有福的孩子。”
苏念檀一直缩在房中,也不知外面都走了些什么程序。只不断有些陌生的妇人面孔,一个个进来说些吉祥话。期间也有几位与她年龄相仿或比她大几岁的姑娘,神色不明地打量她,有些冷笑,有些同情,不一而足。
除了苏念栩与苏念楠,卢知予也一直陪在她身旁,时不时从荷包中掏出些小零嘴:“苏二姐姐你先垫一垫,不然可饿呢!”
苏念楠看着苏念栩坐在新娘左侧,卢知予坐在右侧,她倒是被挤到了对面凳子上,当下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卢家小姐你少给我二姐塞些吃的吧,回头把这嫁衣撑起来,倒是跟你有的一拼了。”
卢知予一愣,拿着小零嘴就傻了。半晌后反应过来,嘴一撇眼眶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