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姨娘被这一嗓子吼得一哆嗦,手上的东西差点没拿稳。
她反应过来,一眼瞪过去:“你鬼喊鬼叫个什么?”
苏念楠却气势汹汹地扑上去,从她的手中抢过那匹云锦:“姨娘你要做什么?”
秦姨娘有些心虚,试图跟她讲道理:“你二姐姐眼瞅着便要出嫁了,老爷、太太和大小姐都许了要为她添妆,咱们晚香院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吧。”
苏念楠气得手都抖了:“她已经得了那么好的一门亲事,父亲和太太还要补贴她,连姨娘你也凑这个热闹!那我呢,我算什么?”
秦姨娘叹气:“你怎么总是使这些没用的小孩子脾气?你争也争了,抢了抢了,这亲事可落到你头上了?既然已经没指望了,就想办法赶紧跟你二姐拉近关系,日后好为自己筹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想不明白?”
苏念楠眼泪滚滚:“可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大姐是从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我比不过。可她苏念檀是个什么东西?她克死自己的姨娘,被那老太婆教养大,什么都不会!为什么我连她都比不过?”
秦姨娘被她问得怔住,缓缓坐下来,也没了教训她的心思。
过了许久,她才幽幽叹气:“或许这就是命吧。”
做陪嫁丫鬟的时候,她就比不得韶音得吴氏器重。后来费尽心机当了姨娘,谁知道吴氏紧跟着就给韶音开了脸,明明韶音长得一点都比不上她,却也很快夺走了老爷的宠爱。
她恨过怨过,可是韶音却从来不与她为难。即便是顶着吴氏的脸子,她也没少私下接济自己。
后来韶音死了,她是真的难过了好一阵儿。可是当她发现韶音的死,竟然使老爷重新回到了她身边,那点子伤心也就越来越淡。
她甚至动过念头,将韶音的孩子接到自己身边,既是多个倚仗,也算是偿还了韶音身前照顾她的情分。
可老太太动作比她利索,她还没来及求老爷呢,苏念檀就已经被接进了青竹庐。
也许这就是命吧,她费尽心思,却连怨恨韶音的资格都没有。韶音的女儿甚至于什么也不用做,这门亲事就轻飘飘落到了她的头上。
晚香院这边一番折腾,也不知秦姨娘是如何说服苏念楠的,那些东西果真都送进了青竹庐。
当然,做好事不留名也不是秦姨娘的风格。当天,苏惟就知道了晚香院的突出贡献,深表欣慰,另行补贴。
孔夫人前来送纳采之礼时,顺带就带回了苏念檀的庚帖。安庆侯府奉了小侯爷与苏念檀的生辰八字,最后竟然卜出了大吉之兆。
安庆侯府自然是十分满意,就连苏府这边,也笼罩上了一层喜庆的氛围。
婚嫁大吉,这好运气自然不仅是新婚夫妇独享,也会庇护双方家族。
别人都是高兴的,唯独苏念檀,她两世为人都没结过婚,实在是没有一点待嫁新娘的喜悦。她前世做生意时虽然也信风水,但是同样的道理放在婚嫁之事上,她就总觉得玄乎。
一个没心的新娘,和一个心在别人身上的新郎,这样的婚事都叫大吉?
不过没人在乎她的想法。
即便苏府都知道她不擅长女红,还是将她关在青竹庐里,象征性地拿一拿针线,便当是为自己绣嫁妆了。自然,真正操工的,是吴氏一早就请好的绣娘。
问名、纳吉之礼过后,便是六礼中的第四礼:纳征。
纳征即纳成,男方家要挑选日子,往女方家送聘礼了。
按道理讲,聘礼的多少,取决于女方的贫富与身份。即便是到了现代,彩礼也多的是看人下菜的。
所以苏念檀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侯府送来的聘礼,多半是按照中品官结亲的旧俗,或许会适当增添一两分。
然而当她们姐妹三人站在屏风后,听到侯府的管家洋洋洒洒念起一长串的聘礼单子,第一项就让她们差点惊呼出声。
“黄金五千斤,聘饼一担,海味八式:发菜、鲍鱼、蚝鼓、元贝……”
苏念楠呆愣愣地看向苏念檀,半晌才发出一点干涩的声音:“二姐,刚刚念得是多少?黄金……五千斤?”
苏念檀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纵使她前世身家千万,也没见过几个拿黄金论斤送的富豪。
要知道她死之前,黄金每克的价格都涨到五百多了。那一斤黄金便是二十多万,十斤便是两百多万,一百斤便抵得上她前世的全部身家了。
五千斤黄金……
苏念檀稳了稳神,以免自己被砸晕过去。
苏念栩也是傻了好半天,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嫁妆单子都已经念完了。她拉着两个妹妹从侧门悄悄出去,到了方便说话的地方,才松了手。
她想象不到五千斤黄金得有多少,但是她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今上迎娶先皇后时,曾以黄金二万斤为聘礼。迎娶继后时,以黄金万金为聘礼。”
所以说安庆侯府给出的这五千斤黄金,绝对是皇室以下的最高规格。
苏念栩又拉住苏念檀的手:“二妹,虽说小侯爷荒唐无知,但是老侯夫人能做到这个份上,已是十二分的难得。这些聘礼大半都是要随你陪嫁回侯府的,日后手中有了银钱傍身,你再谨慎些,定能把日子过好的。”
时至今日,她终于觉得内心的愧疚没有那么深了。
苏念檀认真看了看她,见她眼中是真诚的祝福,便也莞尔一笑:“谢大姐姐,我定然会好好过日子的。”
苏念楠在一边别别扭扭地看着,很想冷哼一声,到底还是忍了下去。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有人的心情,比她的更加糟糕。
安庆侯府西北一角,是小侯爷的妾室法依则居住之所。
因她思念家乡,小侯爷特地将这处院落改名为铃纱阁。
法依则入府时,带上了以前在戏班子中跑腿的一个小丫头,名叫苒苒。入了侯府后,小侯爷虽然买了几个丫鬟给她,但是她最信重的,也只有苒苒一个。
“姨娘别急,送过去再多聘礼,也是暂时的。这侯府迟早都是小侯爷的,等那一位不在了,还不是由您说了算。”
苒苒一边替她梳头,一边轻声劝道。
法依则却是有些懊恼地皱着眉:“我可是听府里的下人说,这次老侯夫人将侯府的私库都快掏空了。等小侯爷接手的时候,怕是侯府早都成了个空架子。”
苒苒却是不信:“您听那起子下人胡嚼舌头呢,那是他们没见识。别的不说,老侯夫人出身卫家,还能缺钱?我听外面的人说,当年小侯爷出生的时候,卫家可是送了一个钱庄当贺礼,皇帝陛下还赏了个温泉别院呢。只不过这些都暂时由老侯夫人管着,将来定是都要留给小侯爷的。”
法依则的眉头还是没有展开:“那也说不准。说来都是我连累了小侯爷,倒不如我偷偷离了侯府,让他们母子重归于好,省得小侯爷因着我一次次吃苦。”
苒苒大惊,刚要再卖力劝说,忽听得身后一阵沉沉的脚步声,伴随着紧张的男声:“你不能离开!”
苒苒一愣,回头便看到快步冲进来的小侯爷,显然是将刚才的对话都听到了。
她心吓一跳,赶紧行了礼溜了出去。
屋内,法依则看到他,眼眶便红了:“小侯爷……”
平日里媚眼如丝的眼眸,此时却仿若含着两池春水。
纪良淮如痴如醉地看着那双眼,轻轻将那巴掌大的小脸捧在手中:“法依则,你放心,即便母亲强压着我娶了那苏府的女子,我也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的人,我的心,此生此世都只属于你一人。”
法依则柔柔靠在他肩上,声音千娇百媚:“好人儿,我死都记得你的好。”
她在自己屋中,一向是不穿鞋的。地上铺了厚厚的垫子,也不怕她着凉。
此时一双纤纤玉足,轻轻巧巧点在纪良淮的脚背上,似淘气般地轻碾了几下。
她抬起那张娇艳的脸,附在纪良淮耳边呵气如兰:“小郎君,天都快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