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夫人的神色有片刻怔忪，似乎是没想到苏念檀居然真的一本正经与她谈起条件来。
她似笑非笑地问道：“苏二小姐希望我们做到哪一步？愿闻其详。”
苏念檀很干脆：“我能尽全力学习做一个合格的侯夫人，与侯府同进退，尽我所能护得小侯爷安康。”
“但是，侯府要给予我最大限度的自由与支持，无条件的信任与庇护。”
卫夫人想了想：“这我应该是可以做主的，若你真能履行承诺，侯府也会言而有信。”
“我的意思，是当下许多女子不被允许去做的事，我或许都会冒险一试。侯府非但不能阻拦，还要尽可能提供帮助。”
苏念檀知道她的条件或许有些异想天开，所以说完之后便紧盯着卫夫人的眼神，等着她讨价还价。
哪知道卫夫人眉头一皱——
“什么是女子不被允许做的事？”
苏念檀难得一愣，没有马上作答。
卫夫人看了一眼她，继续说道：“我嫂子是云秦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将军，安庆侯府的荣誉有一大半都靠她撑着。”
“当年倒也多的是酸儒，说女子不可征战沙场。若真依了他们，如今的云秦只怕就沦为南蛮的属地了。”
“我卫家小姑是太学数一数二的先生，才学渊源谁人不服？当年倒也是那起子官蠹，言之凿凿女子为师何人敢受教？如今我小姑还不是桃李满天下，得世人敬服。”
这一点苏念檀倒是听苏老太太说过的。
老侯夫人的姑母，卫家上一辈的幺女卫盈阙，是千百年来难见的奇才。自小过目不忘，待五六岁时，更是学什么都能一点就通，灵气逼人。
她年轻时曾四处游学，还坐船去过海外。回国后为陛下献上一卷万国坤舆图，陛下特封她为“女进士”，准许她进入史馆，参与修史。
后来在卫盈阙的主持下，史馆七年便修正了九国十三朝的史书。陛下惜才，便顶着满朝官员的反对，将卫盈阙调入太学，她成了云秦有史以来第一位官方的女先生。
对这样的女子，苏念檀也是敬佩尊重的。
她微微撤了半步：“是晚辈言语有失。”
卫夫人并没有责怪她：“我很高兴，你有这样的胆量来和我谈条件。我更高兴你愿意尝试，那些所谓女子不被允许做的事。”
她的目光头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温和：“安庆侯府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位侯夫人。”
话说到这儿，苏念檀觉得有些疑问，她或许可以趁早问个明白了。
“京中豪门贵族何其之多，虽说有些家族，因为小侯爷……那些事情，不愿意嫁女儿过来。可我相信还是多的是门第高过苏家的，愿意与侯府联姻。”
“老侯夫人为何……”
卫夫人笑道：“你果然很聪明，但既然聪明，就该知道是你父亲先主动求上来的。”
苏念檀摇摇头：“老侯夫人若没有此意，早都有办法让他断了念想。”
卫夫人眉毛一挑：“你倒是真敢说。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五品以上的门第，我们从未考虑。五品以下嘛，又太过刻意。”
苏念檀一怔。
五品……
联想前世读过的诸多史书，苏念檀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五品官，其实蛮像是个分水岭。
五品往上，便是四品大员。官做到四品，就绝非靠单打独斗能生存的。他们背后大都有复杂的师门派系关系，亦或是传承数代的大家族。
而五品往下……
六品的县令或许在地方还算位高权重，拿到京城来，还不如王府的长史得脸。
堂堂一品侯府，要真是去找个六品官做亲家，只怕是人人都要怀疑。
既不想卷进任何派系斗争，又不愿太过刻意引人怀疑。
看来苏惟这个五品官，还真是送上门来的合适。
看到苏念檀的目光渐渐清明，卫夫人眼中的欣赏也越发浓厚。
看来苏老太太绝非寻常人，若没有经年累月的家学熏陶，苏念檀想这些问题，怕是这辈子都想不明白。
根据嫂子去侯府两次看到的景象，苏惟与吴氏绝不是个会教孩子的。否则也不会养出苏念栩与苏念楠那样的性子，一个过刚易折，一个庸俗不堪。
卫夫人自然而然的，就把苏念檀表现出的睿智与狡黠，都归功于苏老太太。
“怎么样，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苏念檀摇摇头：“暂时没有了。”
卫夫人便微笑道：“刚刚的情景你也看到了，若说是能保证良淮对你一心一意，那未免太过虚伪。”
“但是我们却能保证在侯府，让你拥有苏家绝不会有的自由与尊重。所以，你可愿？”
苏念檀慢慢弯起唇角，恰好，我所求的，从来就不是情爱。真是一桩互利共赢的好生意，即便以己身为筹码，赢面也比输面大的多。
“我愿。”
天朗气清，一场惊心动魄的约定，就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达成。
而这些约定，却在一刻钟后落入了别人耳中。
熙春楼中，戴着帷帽的少女已经负气离去，只剩下眉宇轩轩的年轻男子，还坐在原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樽。
“二爷，就是这些了。随后卫夫人便将苏二小姐送到了正院，苏二小姐跟着苏夫人并苏家另外两位小姐离开了。”
男子琼姿皎皎，微微一弯唇便让人如春风拂面。即便下属已多次见识了自家主子的英俊，此时还是忍不出有片刻的出神。
男子却像是丝毫未察，一双狭长的眼中闪烁着笑意：“好一个明珠暗藏的苏侍郎，好一个直言不讳的卫夫人。”
下属回过神，小心发问：“二爷，可要禀报陛下？”
男子斜觑他一眼：“报什么？人家谈婚论嫁这点小事，你也要拿去搅扰陛下的清净？你真当陛下这么悠闲？”
下属赶紧低头：“小的不敢！望二爷示下。”
男子揉了揉额角，无奈道：“真是蠢笨，为人臣子，自然要为君分忧。这等小事，报到我这里便也罢了，再往上……”
他指尖在脖颈上轻轻划过：“小心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啊。”
下属浑身一颤，仿佛一把利刃就悬在头上。
男子却又轻轻笑开，声音明朗：“别怕，你们是我的人，我自是会护着你们的。所以，去好好盯着吧……”
最后一句逐渐消散在风中，男子起身，将那玉樽随手丢进袖中，悠悠然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