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苏惟的表情变化,秦姨娘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继续发力:“这也就罢了,临时抱佛脚也总能补上。但是据说二小姐现在连片叶子都不会绣,这女红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赶得上的。”
苏惟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秦姨娘心中颇有些得意,看吧,你就是得了老侯夫人的看重又如何?自身条件不过关,老爷肯定担心嫁出去也丢苏府的人。
可是随后,她得意的神情就僵在了脸上。
“如今临时学什么也是不成的,老侯夫人何等眼力,怎会看不出?是为父和太太忽略了这些,也罢,为了对侯府表示歉意,为父给你再添三成的嫁妆,以表我们结亲的诚意。”
秦姨娘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惟,怎会如此?
不是应该趁机将苏念檀换掉,让她的楠姐儿顶上吗?论女德女工,她的楠姐儿才是无可挑剔啊!
“老爷说的是。”
屋外忽然传来吴氏的声音。
秦姨娘一凛,抬头便看到徐徐进门的吴氏,脸上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的笑容。
苏惟对吴氏突然的到来有些不满,但是心知这门亲事还需要她这个当家太太从中转圜,于是神色温和道:“夫人怎么过来了?”
吴氏笑道:“我怎么说也是檀姐儿的嫡母,自然对她的婚事该上心些。”
苏惟点点头:“是这个理。”
“如果婚事能成,老爷的心意是老爷的心意,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是要表示一二的。”
秦姨娘听到这里便有些着急了,她本就是吴氏的陪嫁丫鬟,当年吴氏出嫁,作为国子监祭酒的吴老爷,可是把近半数家产都添作了吴氏的陪嫁。
可以说,大家出身的吴氏,手中的好东西可比苏惟多得多。
她本以为按照吴氏的心性,这些东西都只会留给苏念栩一人。可是如今吴氏竟然主动开口要给苏念檀添嫁妆,那是不是她的楠姐儿也是有份的?
没等秦姨娘想太多,吴氏再次语出惊人:“不但如此,我想着侯府若是来下聘,那聘礼最好还是让檀姐儿原样带回侯府的好,这样也可为老爷搏个好官声。”
苏惟贪恋权势却并不贪财,闻言也觉得正该如此。若是与侯府结亲,同僚中定然会有不少人觉得他攀附权贵。可若是他将全部聘礼都添作嫁妆,别说是侯府会愈发满意,就连他也能落个好名声。
秦姨娘额头上的汗都急出来了,眼瞅着这夫妇二人一言一语,竟然是咬定了苏念檀才是与侯府联姻的唯一人选。那她的楠姐儿呢?楠姐儿怎么办?
而苏念檀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像这场闹剧中唯一的局外人。
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这几人居然能自娱自乐成这般模样,说实话,苏念檀只觉得好笑。
但她不能笑,只能继续保持低头含羞,作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好在苏惟说了几句后,大概终于意识到在小辈面前,大谈特谈嫁妆的相关事宜,还是有些不妥,便打发她先回去。
一同被打发离开的,还有秦姨娘。
出了书房,走出一小段路后,秦姨娘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想在苏念檀身上再寻找出路。
“二小姐常年陪在老太太身边,怕是还不知道有些事情呢!”
苏念檀很配合,停下脚步洗耳恭听。
见她似乎有兴趣,秦姨娘心下稍安,斟酌着说道:“你道是这么好的亲事,太太为何不让大小姐去?”
苏念檀心中好笑,表面认真道:“为什么呀?”
“自然是这亲事有不妥,太太舍不得让大小姐去受这委屈啊!”
秦姨娘等着苏念檀问她,谁知苏念檀不发一言,只是微笑看着她。
秦姨娘只好继续道:“据说这小侯爷迷上了个戏子,硬是领回侯府做了妾。这满京城里没有几家愿意把女儿嫁给安庆侯府的,不知道老侯夫人使了什么招,才劝得老爷同意。”
苏念檀笑而不语。
老侯夫人使了什么招?
怕是苏惟在外如何费尽心机,才引起了老侯夫人的注意吧。
一个急着找不上媳妇,一个急着嫁不出闺女,可不就是瞌睡遇上枕头,赶巧了吗?
眼见苏念檀还是没什么反应,秦姨娘着了急:“二小姐,我与你姨娘可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否则也不会冒险跟你说这些。那安庆侯府如今可是个虎狼窝,你万万不能去趟这趟浑水啊!”
苏念檀眼看着差不多了,便配合着蹙眉问了一句:“那该如何是好呢?”
看上去很是为难。
秦姨娘心中大定,急忙道:“二小姐别着急,你姨娘活着的时候,对我颇为照顾。她如今不在了,我自然是要好好看顾你。看来老爷和太太结亲的主意是拿定了,又不肯让大小姐去受这个委屈,实在不成,为了保住你,只好将三小姐推出去了。”
苏念檀差点笑出声,难得秦姨娘是怎么想出这一番话的。
“三妹妹毕竟是姨娘的骨头,姨娘舍得?”
秦姨娘一听有戏,急忙换上一副凄凄切切的神情:“自己的骨肉自己当然心疼了,可是你自小没有娘亲看顾,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顾不上也是有的,姨娘若是还不看顾你,你该怎么办呢……”
苏念檀听不得别人说祖母不好,一听秦姨娘此话,神色便渐渐冷了下来。她没兴致再陪秦姨娘演戏了,当即打断她:“既然姨娘舍不得三妹妹,那还是不要勉强了。”
秦姨娘一窒,还要再说,苏念檀却没给她机会。
“大姐身份贵重,许是父亲和太太还有别的考量。三妹虽然是庶出,但毕竟是苏府最小的姑娘,又有姨娘看顾,是该千娇万宠些。我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只知道听长辈的话行事。况且我相信父亲,绝不会害自己的女儿,姨娘,你说对吗?”
秦姨娘瞠目结舌,半天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说是对,那便再没有立场劝她放弃安庆侯府的婚事,说是不对,就是质疑老爷别有用心。
苏念檀说完这些话,想到了什么,嘴边突然浮现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
她靠近秦姨娘,轻笑道:“我相信秦姨娘和我姨娘关系一定很好,否则也不会专门提醒父亲,说我背不出女论语,拿不起绣花针。”
秦姨娘神情尴尬,眼珠一转便想辩解。
可是苏念檀却紧接着说道:“若不是秦姨娘这般费心为我筹谋,还未必能替我争取到这样丰厚的嫁妆呢!”
秦姨娘愣住,直到苏念檀离开许久,她都站在原地出神。
上次费心弄破苏念檀的新衣裳,结果反而让她在老侯夫人面前得了脸;这次不惜明里暗里贬低她,结果非但没有替楠姐儿抢来这桩婚事,反倒是让老爷下定决心给她增添嫁妆。
自己到底是做了些什么啊?
难道真的是韶音在天有灵,来庇护她的女儿了?
秦姨娘一个冷颤,没有再停留,快步回了晚香院。
可是刚回晚香院,她就又被气得差点一魂升天。
“姨娘,我明日穿这件去安庆侯府好不好?还是穿鹅黄色这件?”
秦姨娘看着苏念楠手上的几条裙子,额头直抽抽。
桃红色的裙子被补上了几不可查的桃花补丁,鹅黄色的裙子上却又加了一幅蜂蝶采花图,最离谱的是去岁太太赏的那条翡翠色裙子,是苏念楠的所有衣裳中料子最好的一件,此时却绣上了几棵形态各异的松柏。
“你这是胡闹什么?”
秦姨娘抓过那几条裙子,越看越恼火。
“你便是想学你二姐,也好好去跟人家请教请教,你这乱七八糟,补的都是什么?”
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在裙子上绣蜂蝶采花图啊?
还有松柏,这是姑娘家的衣裳该绣的吗?
哪知道秦姨娘这话一出,苏念楠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我怎么就是学她了?就允许她在衣裳上乱绣个什么劳什子树,就不允许我也有新意?”
秦姨娘火气蹭蹭地往上窜,干脆将那几件衣裳一把甩开:“我看你也不用费什么心思了,你父亲与太太已经定下了二小姐,你穿什么去都是陪衬。”
秦姨娘今日接连受挫,又被苏念檀怼到怀疑人生,回来后还碰上这个死不悔改的女儿,说出口的话自然是丝毫不客气。
苏念楠却是死死咬着嘴唇:“我就不信!老侯夫人不就是喜欢这裙子上有补丁吗?我明日偏要穿着这几件去,老侯夫人自然也会留意到我!”
秦姨娘颇觉得无力,只能抬了抬眼:“你还说你没学你二姐?”
苏念楠一窒,还是梗着脖子犟道:“就算是学了,我也只会比她做的更好!苏府里,本就只有我一个出挑的姑娘,姨娘你平日里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秦姨娘却懒得再劝了,只是心中第一次隐隐有了悔意,她不该将三姑娘养成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啊!
是她低估了青竹庐,没想到那一老一小平日里都是装低调,一旦出手便是杀招。今日看苏念檀的反应,不可能对这门婚事事前丝毫不知,竟然一直装样子等她出丑。
秦姨娘咬牙,真是心机深沉!
不过她如何想,苏念檀此时已经毫不关心。
回到青竹庐,她便去了苏老太太跟前,将今日的对话一字一句学给她听。
苏老太太头一次生了恼意:“秦姨娘如今是愈发不知所谓了,姑娘们的教养,也是她能评头论足的?”
其实她是生气,她一个妾室,竟然敢说自己的檀姐儿不好?真真是有眼无珠。
“那什么女论语有什么好读的?宋家姐妹自己入了皇宫当了学士,辅佐三代帝王,反倒是要编出这么一本可笑至极的书,教导其他女子恪守女德?莫要听她们胡说八道!”
与苏老太太相处半年,这还是苏念檀第一次见到老人家发火。
只是听苏老太太这话,苏念檀对她老人家的尊敬就更添几分。
发完了火,苏老太太又有些发愁:“你父亲和太太既然说到嫁妆,只怕是看到希望了。那明日的赏菊宴……”
苏念檀想了想,平静道:“顺其自然吧,躲是躲不掉的,抢也不用抢。”
即便是后世做生意,也是七分看努力,三分靠造化。
这一日的苏府,太多人一夜未眠。
………………
第二日辰时一过,吴氏便带着三位姑娘出门了。
安庆侯府的宴会是午时起宴,吴氏她们被引入府中时,几位陌生的妇人正在代老侯夫人迎宾。
安庆侯府人口单薄,这是整个京中都知道的事情,正经的主子只有老侯夫人和小侯爷两人。
所以这几位妇人的身份……
苏念檀正在暗自猜测,便听到吴氏的笑声:“卫夫人太客气了,哪敢劳动您亲自接引?”
哦,原来是卫家,是老侯夫人的娘家。
卫夫人笑道:“您是贵客,嫂子特意交代过的。”
安庆侯府今日请的客人多,卫夫人这话并没有压低声音,当下就有不少视线暗暗往这边瞅过来。
吴氏倒是松了口气,心想结亲的事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客人上座后,侯府的下人们先上了好茶与精美的点心,再由卫家的几位年轻媳妇儿陪着说话。
老侯夫人倒是来得迟了些,进来时面色尚且不虞,却又因为是主人家,连连道歉。
她毕竟是圣上亲封的镇国将军,在场的即便是身上有诰命的,也无一人品级高的过她。大家纷纷起身表示无妨,又夸赞安庆侯府的好茶好点心。
苏念檀暗自将今日来的客人团团看了一圈,心中暗道,只怕也未必是所有人家都对安庆侯府的婚事避之不及。今日来此的,单纯赏菊的估计没有几人。
果不其然,还未起宴,就有好几位命妇,携自家女儿上前见礼。
老侯夫人一概客客气气,出手给见面礼时也相当大方。
只是这样一来,倒看不出任何亲疏远近。
老侯夫人夸赞的话语大同小异,这位姑娘是“蕙质兰心”,下一位就换作“冰雪聪明”;这个府上的姑娘“素有贤名”,那位府上的姑娘就是“才名远播”。
就连送出去的见面礼,也是大小一样、材质相似的荷包,里面装了什么,只有当事人知晓。
苏念檀在一旁看得有趣,而苏念楠却开始暗暗着急。
苏念栩则是一脸神游在外的状态,偶尔回神时,看向这心思各异的众人,眉宇间便不自觉带出一丝嫌恶与不解。
就在这诡异的氛围中,老侯夫人刚刚宣布起宴,下人的禀报便接踵而至。
“小侯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