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不知道自己错过了禾慕中午的道别，他在后厨一边守着曲奇的烤制，一边陪着厨师把新品司康的各项标准重新梳理了一遍，端着新出炉的曲奇出来时，玻璃窗外已经没有了禾慕的身影。
周彦把单独装好的一小盒曲奇放到一边，把玻璃柜门重新关上。
他在店里待到了下午最后一批用餐高峰结束，没有守到店里打烊，和江悦玥嘱咐了几句就先走了。
昨天许予诺说自己吃家里安排的减脂餐吃得头晕目眩，让他无论如何今天去买一份垃圾食品给她过过眼瘾。
还指明非要隔壁商场负一楼的那一家红油麻辣烫。
周彦从店里走过去，刚坐下开始点菜，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知道最绝的是什么吗？里面的新鲜桑葚并不全是纯甜的，偶尔咬到一颗有点酸的，正好可以中和蛋糕的甜腻。”
有人几句话道破他精心安排过的口味层次，周彦低头笑笑，觉得那一盒曲奇没有白给她留。
他坐在她们背后的视角盲区里，一边等老板上菜一边用手机剪辑最新的视频，等老板端来打包好的餐点，他刚好完成，点击上传。
周彦提着外卖盒回到了家里，先把照片给许予诺发过去，才拿出碗筷开始吃饭。
他其实一直不喜欢这些味道很重的东西，过于辛辣的调味往往会掩盖食材的本味，但是今天这一顿，他忽然觉得其实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风味。
吃饱喝足，周彦看看时间，刷新了下视频网站的网页。
果不其然，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ID。
“MUMU：好！今晚做梦吃这个！（星星眼）博主今天bgm里的钢琴好灵动，问问音乐名（虽然从来没有问到过答案……）”
Promise这个账号是他一直在用的，开始学做蛋糕之后就很喜欢把自己研究新口味的视频上传到上面，而这个ID从他只有十几个粉丝的时候就关注自己直到现在，点赞收藏从来不落下，遇到感兴趣的口味就会在下面那评论一个很可爱的星星眼。
而且她是唯一一个一直在关注背景配乐的人。
久而久之，周彦对她就有了印象。
最近印象更深了些。
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全网统一使用同一个ID、共享同一个表情包库。
周彦那天在手机上看到禾慕的微信名称和表情包就觉得眼熟，回来一翻便基本上确认了对方身份。视频网站上这个模糊的昵称忽然变成了女孩鲜活的面孔，周彦看着评论都觉得好似她在自己面前，眨着那双灵动的眼睛对着蛋糕犯馋。
正如她今天在麻辣烫店里用天花乱坠的辞藻夸赞了一块蓝莓蛋糕。
周彦把手伸到包里，才想起自己已经戒烟，正要抽手出来时又不期然地碰上了包里的卡片。
他用两个手指夹出来一看，是禾慕给自己的那张名片。
周彦的目光落到那些黑色的文字上，在这个仅有他一个人的房子里，他终于可以任由下午那些没有发泄出去的情绪将自己淹没。
“诚合律师事务所：秦之云
电话：186xxxxxxxx”
周彦轻轻闭上眼，而后伸手把卡片顺手放到自己桌上的杂物盒里，在盖子将要落下之前，周彦的动作一顿。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他没来由地想起那天在小区咖啡店的偶遇，女孩准备充分、言辞清晰，从一开始就为保护自己做好了所有准备。
周彦忽而一笑，如果是她的话，可能根本不会把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盖子“咔嗒”一下被扣上，那张名片最终还是沦落得不见天日的下场。
禾慕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已经掉了一地，她坐在麻辣烫店和肖筱晓从律所聊到研究院，从高级合伙人聊到院士津贴，两人离开商场的时候夜幕已然笼罩整个城市。
肖筱晓的男朋友按时地开车到了地下车库，陪着一起先把禾慕送回了家。
她男朋友叫季晨，和她们同一个高中毕业，现在也留在了京华，和禾慕认识但并不十分熟悉，他开着车停到禾慕家楼下，临别时肖筱晓还不忘嘱咐她注意身体、少吃甜食。
禾慕看着两人开着车逐渐远去，忽然想起肖筱晓刚刚说自己的还没开窍。
和她这种高中就开始明里暗里搞对象的人比，禾慕确实晚熟，但是也不至于就说自己没开窍吧。
不至于吧……
这些心思短暂地在禾慕心头留下了一丝涟漪，但并没有在她心里占据太多位置，她回到家，心里还在想着今天和肖筱晓讨论的关于聂俊茂离职的事，顺手点开视频软件，没想到“Promise”居然又有更新。
今天这个倒不是什么新口味，而是博主做的一个春日主题的复古裱花，视频配乐却从他惯常的古典乐换成了一首吉他和钢琴搭在一起的轻音乐，明快动人，连带着禾慕的心情都喜悦了不少。
禾慕把外套搭在架子上，拿起手机打字评论：“好！今晚做梦吃这个！（星星眼）”
她想了想，又补充到：“博主今天bgm里的钢琴好灵动，问问音乐名（虽然从来没有问到过答案……）”
这个博主哪哪都好，就是不看评论，自己在视频下面问过那么多次背景音乐，一次回复也没有收到过，偏又是些小众的歌，连听歌识曲也查不到。
禾慕叹了口气，不再纠结，带上耳机伴着设置好定时关闭的视频，陷入了梦乡。
这之后半个月的时间里，禾慕又开始了律所和家两头跑的日常，但是与之前稍有不同的是，她在“一周”的匆匆路过变成了长时间的停留。
她实在是喜欢“一周”的环境，于是后来哪怕不在午休时间，要是能有不在工位上也能做的工作，她都会抱着电脑下楼去“一周”，忙的时候就揉着脖子对着电脑打字，困了就伴着店里的音乐趴在桌上小憩，要是得空无聊就坐在那个位置杵着下巴看周彦裱花，久而久之，江悦玥干脆在她常坐的位置上放了一张小小的便签，提示其他人这个位置已经提前预留。
禾慕就这样在自己的专属位置上当起了“钉子户”。
在他们的筹划下，对方公司以“润敏”满意的价格赔偿了带走专利带来的损失，同时将专利授权给“润敏”使用，参与研发项目的受益分红，算是两全其美、各得其所。
和调解协议一起寄过来的，还有“润敏”的长期合作合同。
禾慕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第一个独立带队的案子，“一周”落地窗外的小黄花也开了又败，周彦柜台里的应季蛋糕也被一一替换，她才恍然已经由春入夏。
立夏那天，周彦给店里每个人都煮了一个鸡蛋，也没落下禾慕的，她坐在店里一边吃着，一边整理项目最后的汇报材料，忽然收到了聂俊茂的消息。
【聂俊茂：小禾，来我办公室一下】
禾慕的眼皮“突突”地跳了两下。
这半个月，他要离职的传闻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是一直没有真真正正地通知过禾慕或是其他组员。
禾慕一边从“一周”往回走，一边想这天终于还是到了。
聂俊茂坐在单人办公室里，在禾慕面前放下几张纸：“‘润敏’的项目做的不错，这是所里批下来的奖金，你去拟一个组里的分配细则，明天交过来。”
禾慕应了一声，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打印纸，没想到聂俊茂又递过来一张新的东西：“这是我的辞职报告，所里已经批了，”他敲了敲桌上的资料，“到‘润敏’法务做负责人，那边的情况你知道，基本是要重新组台，我下属所有律师里我最欣赏你，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
这么好的骡子谁不想带着你出去拉磨？
肖筱晓的猜测一如既往的精准。
“不了聂律，”这场对话禾慕早有设想，当然也设想过自己的回答，她笑着把那份辞呈推回，“我还是想留在诚合。”
聂俊茂似乎猜到了她的回答，点点头，把项目奖金的文件留在桌上：“这两年跟着我挺委屈吧？”
“其实还好，”禾慕笑着道，这也是她的真心话，聂俊茂虽然自己无甚追求却喜欢让他们加班，但是其他方面算得上一个不错的领路人，“我很感谢您。”
聂俊茂轻轻叹了口气：“‘润敏’这个项目你完成的很不错，我打听到所里要来一个很厉害的非诉合伙人，如果你没有转去诉讼的计划的话，可以争取一下。”他递过来一张名片，朝禾慕抬抬手。
这是说她可以走了的意思。
禾慕拿起桌上的名片，看着上面的名字，轻轻念出声音。
“周孜一……”她回到工位，在手机上开始检索这个名字。
网页上的信息庞杂且无用，但出乎意料的，禾慕忽然在论坛里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
秦之云。
之前帮周彦的朋友询问国际版权律师的时候大家都推荐他，据说办成过许多版权纠纷的案子，既然是自己律所的人，履历查起来就简单了许多。
禾慕在律所的网页上找到秦之云的介绍，翻到他的既往成绩，比对着网络上出现过的周孜一的项目找到了共同点：
“作曲家许予承与经纪公司HARS版权纠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