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没在破庙这耽搁太久。
现在大妖已除,任务就算完成了。
裴朝朝等琼光君粗略疗过伤后,就跟着他和江独找到归元宗的队伍,然后一行人启程回了宗门。
归元宗地处整片大陆最北边,
裴朝朝一行人现在在大陆南部,离归元宗很远,即使用了缩地术,回程也要花上几天。
抵达宗门时,已是三日后。
因为是修仙大宗,归元宗弟子很多,所以占地非常大,建在巍峨群山之上。
山脚下接壤的则是几座繁华城镇,居民凡人居多,都受归元宗庇护。
江独到山脚下就离了队,借口要在镇上采买东西。
裴朝朝觉得他是和魔修接头去了。
上山后,
队伍里其余人也各自回居所休整了。
琼光君则带着裴朝朝去登名。
登名处与戒律堂、药房、藏书阁这些建筑同在一处,平时人来人往,很热闹。
琼光君是大师兄,气质容貌都十分出挑,走到哪都很是显眼。
故而两人刚到地方,就有不少人朝他们看过来。
不少弟子迎上来打招呼:“大师兄!”
琼光君微微颔首。
归元宗的人都知道他性子极冷,平日说话也言简意骇,所以也并不攀谈,打完招呼就准备各做各的事去了。
然而刚一抬头,却瞧见——
琼光君身侧还跟着个女子!
这女子身上未着归元宗的弟子袍服,能看出不是归元宗的人。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嫩生生的,眼睛虽被白色绸布覆住了,却依旧能瞧出她面部轮廓优越,嘴唇莹润,美得人畜无害,毫无攻击性。
她听见这么多人声,似乎有点害怕,抬手拽住琼光君的袖子。
琼光君微微一顿,倒也没把袖子抽出来,任由她抓着。
众人看见这幕,都有点恍惚,第一反应是——
这姑娘是怎么有胆子抓大师兄袖子的?
再抬眼看琼光君的脸色。
他向来表情不多,所以更显得气质冰冷,哪怕他并不像江独那样凶戾,待人态度也很正常,但依旧没什么人敢靠他太近。
毕竟他周身气压太低,站他旁边,有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感。
众人吞了口唾沫,心说这姑娘抗压能力也是很强的。
即使琼光君没甩开她,即使她眼睛看不见,但站在琼光君身边,难道没有压抑感吗?
众人这边神色各异地腹诽着。
然而下一秒,
却听见琼光君开口了:“这里都是归元宗的人,往后就是你师姐师兄了。”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生硬的安抚:“……别怕。”
他语气很正常,和寻常说话时没什么区别。
然而周围人面面相觑,感觉受到了冲击——
大师哥什么时候会宽慰人了?!
怪不得这姑娘不觉得压抑,因为大师兄会哄着她啊!
这边众人正恍惚着。
那边裴朝朝脑子里听见神仙们说——
【哈哈哈归元宗这群人的表情和我一样!】
【虽然我也很震惊,但看见别人比我更震惊,我舒服了。】
【可是琼光君真的很不对劲,不会对裴朝朝有意思吧?裴朝朝在天界的时候就很喜欢玩弄别人感情!】
【不至于,她只是看起来太可怜了,琼光君顶多是可怜她。】
【就是就是,这可是琼光君,动情?不可能的。】
……
裴朝朝无视掉脑子里的声音。
她抓琼光君袖子的手松开了。
琼光君以为她会一直抓着他袖子,没料想到她自己先松手了。
他垂目看了她一眼。
谁料,此时裴朝朝正好仰起头。
她朝他露出个信赖的笑,声音小到几乎要靠口型辨认:“不怕啦。我相信你。”
琼光君一顿。
半晌,他挪开眼:“走吧,去登名。”
他往前走,
然而还没走两步,突然有个弟子小跑过来:“季师兄,几位长老叫你过去。”
琼光君闻言,脚步微顿。
他先看了裴朝朝一眼,然后才和那弟子道:“我要陪她去登名。”
“长老们说有急事相商,”那弟子道:“不如由我陪这位姑娘登名?”
琼光君迟疑了一下。
“既然有急事,仙长就先过去吧,”裴朝朝不等他说话,微微一笑,十分善解人意:“我已经不怕了。”
她话都这么说了。
琼光君就点点头:“那好。”
他把那弟子叫过来,淡声道:“一玉,带她去登名。”
裴朝朝这样的身份,进来归元宗,只能当个杂役弟子。
杂役弟子每天要干很多活,
但她这样羸弱,眼睛也看不见……
琼光君思绪极为难得地飘了下。
他对一玉补了句:“给她选个闲职。”
这话一落。
一玉也震撼了,心说大师哥什么时候还乐意管闲事了?
若换作平时,大师哥是绝对不会多嘱咐这一句的。
他侧目看了眼裴朝朝,觉得或许是这姑娘与大师哥关系不一般。
他压下心中惊讶道:“是,师兄。”
琼光君这才离开。
一玉偷偷问裴朝朝:“你和大师哥是什么关系呀?”
琼光君没走远。
他修为很高,五感敏锐,能听见很远之外的动静。
听见一玉这话,他脚步不自觉地顿了下。
他和她是什么关系?
鬼使神差地,
他想起裴朝朝那天在庙后对他说的话。
她当时直白明确地说,她对他一见钟情。
另一边。
裴朝朝知道琼光君没走远。
她弯了弯唇,给出答案:“他是我的恩人。”
这是一个很客观的答案。
客观就意味着,看客无法从中捕捉到任何感情色彩。
一玉心里嘀咕,是恩人不假,但哪有恩人做到这个地步的?
也不见大师兄对别人这样啊。
裴朝朝没再说话。
她听见琼光君离开的脚步声,笑意渐深——
是恩人。
多么精准又不带私情的形容。
毕竟她对他表明心意时,也没让他回应她,不是吗?
如果渴望听见些别的,
那就请再主动对我做出一些,超出恩人范围的回应吧。
裴朝朝跟着一玉来到登名处。
因为现在不是公开招弟子的时候,所以这里没什么人,空荡荡的,只有前面桌案后坐了个人。
这人穿着深蓝色衣袍,乌黑的头发用白玉簪松松挽起来,皮肤几乎要与头上的白玉簪一样白了。
通过身量,能看出是个年轻男人。
他在桌上铺了一桌子草药,正低头摆弄着,听见有人进登名处也没抬头。
再走近一些,就能闻见一股药香味。
目光往下,还能看见他坐在轮椅上。
这时候,
一玉出声了,对那人道:“白长老。”
他简单行了个礼:“您怎么在登名处?”
白长老这才抬了抬头。
他一张脸漂亮到有些阴柔,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他也没回答一玉的问题,笑意礼貌却疏离:“要登名么?自便。”
这人身上有种独属于世家子弟的高傲,
这种感觉,像是先和人拉开很远的距离,然后再往这距离感里加一点礼貌。
一玉一边帮裴朝朝登名,一边低声给裴朝朝介绍——
这位白长老名叫白辞,是修真世家白家的大公子,身体不好,但医术造诣极高,被归元宗请来做客卿长老。
平日不太授课,也不太管事,只醉心于研究医术。
裴朝朝嗯了声。
与此同时,她脑海里听见神仙们说话:
【这不就是命簿里写的,那个总取裴朝朝血炼丹的白长老吗?】
【对。不过裴朝朝现在以这样的身份进归元宗,和命簿里不一样,可能不会再被他取血了。】
裴朝朝这时候也想起来了,
按原定的命运走向,她被江独当药人带回归元宗后,血肉的特殊之处被人发现,于是被关进宗中地牢,每天被取血剜肉。
这位白长老就是她被关进地牢后,取她血肉的人之一。
不过他太倨傲了,就连取血剜肉的事,也都是吩咐身边的杂役来取。
所以命簿里,裴朝朝和白辞没什么接触,倒是白辞的亲弟弟会和她有感情纠葛,
是除了琼光君以外,她的另一道情劫。
裴朝朝思绪飘了一下,倒不是很在意命簿上的其他人。
毕竟她当前的计划只是取琼光君情根而已。
这时候,
一玉已经帮她登完名了,他想起了什么似的,问白辞:“白长老,我听说您身边要招一位晒草药的杂役弟子,您今天来登名处是看弟子名册选杂役的吗?”
白辞没出声,眼睛看着一玉,示意他继续说。
一玉把刚写好的卷宗递给他:“您看一下裴姑娘如何?”
晒草药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也很清闲,
一玉觉得很合适。
那边白辞接过卷宗。
卷宗上写着裴朝朝的个人信息,他潦草扫了一眼,然后闷咳几声。
他身体不好,咳嗽的这几声,眼尾都被晕上淡红水光。
随后,他带着泪意的目光一转,落在裴朝朝身上:“你想来我身边当杂役?”
“我常听说,你们那种小村子里的人,连止血草与安神草都分不清楚。更何况,你眼睛也瞧不见,又没有修为,该如何分辨草药呢?”
他语气倨傲,带着世家式的软刺,高高在上。
话里的隐含意思就是:就你也配给我当杂役?
裴朝朝看见他这幅姿态,生出一点逗弄的意思。
她拿起桌案上几株草药:“晒草药需要认识草药吗?”
白辞皱眉,摊开手,语气居高临下:“谁准你拿了?还给我。”
裴朝朝很听话,把大部分草药放回了桌上。
她手上只留了两株安神草,把玩了一下,却没放回桌上,而是放进白辞掌中,真诚建议:“白长老。心情不好的话,用一点安神草,或许会比对着我冷嘲热讽效果好。”
动作间,指尖无意蹭过白辞掌心。
白辞眼睛眯了眯。
他闷咳几声,直接把草药扔到桌上。
随后,他拿出张手帕,仔仔细细擦拭刚才裴朝朝碰过的地方。
这时候。
裴朝朝低了低头。
白辞也撩起眼皮子,就看着她,擦手的动作没停。
世家子弟都有些虚伪礼仪在身上,不会当着人面做出这样傲慢的举动。
白辞是标准的世家子,现在做出这样的行为,倒是有点挑衅的意思。
挑衅裴朝朝眼瞎。
他在她眼前撕开那张矜贵虚伪的假面,明晃晃展现出厌恶与嫌弃,
可是她看不见。
他慢条斯理擦完手,
把帕子往旁边的字纸篓扔。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弯了弯身,然后抬手接住飘飘然下落的手帕:“盲人听力很好,白长老掉了什么东西吗?”
白辞手上动作滞了一下。
他盯住裴朝朝,眼尾薄红潋滟,隐有不悦。
然而裴朝朝对他的目光似无所觉,
她摩挲着手帕:“啊,是一张手帕。白长老刚才在擦手吗?”
她温和笑着揭穿他:“不会是因为刚才被我这样的下等人不小心碰到,所以才擦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