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很安全,脑中也没了吵人的议论声,
床很软,裴朝朝睡了个好觉。
然而到了黎明时分,裴朝朝被外面一阵动静惊醒。
她的房间在客栈二楼,临着街市,打开窗就能俯瞰街上的行人。
动静就是从楼下街道上传来的。
这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颇有些气势汹汹。
伴着这脚步声,还有模糊的人声,听不大清楚在说什么。
裴朝朝往窗边看了眼,发现是窗户没关紧。
她揉了下额角,从床上起来,摸到窗边,准备把窗户关紧。
然而就在手落在窗沿的那刻,她顺势往下看了眼,就看见——
下面正疾走着的那人,竟是江独!
现在天光还很暗,屋里屋外的东西都隐没在暗色里,影影绰绰的只能看见个模糊轮廓。
但江独身型挺拔,气质张扬乖戾,他拎着刀站在那,也只需要看见个轮廓就能认出来。
他身后还有个归元宗弟子追着,
现在离得近了,能隐约听清那人在劝江独:“师弟,你倒是说呀,你要找的那人长什么样?我帮你一起找!”
裴朝朝:“……?”
此时,
天界众人也从昆仑镜的画面里捕捉到江独的身影,顿时又来劲了:
【看见江独了,他真没死!他在找裴朝朝?】
【裴朝朝这回真完了。】
裴朝朝之前暂且掐断了和灵息的链接,倒是听不见神仙们的议论声。
但她还记得要装瞎,于是这会儿也只是在心里骂了句爹,脸上表情如常。
她就像没看见江独一样,若无其事地把窗户关上了。
紧接着,她摸索着,慢慢出了门。
【她要去哪?逃跑吗?】
【不能吧,她不是眼瞎吗?刚才明显没看见江独啊。】
【就是逃跑吧!她可能听见江独的声音了。】
天界的人看着裴朝朝的举动,都有点疑惑,目光牢牢抓在她身上。
然而却见——
裴朝朝穿过走廊,到了琼光君房间门口,然后摸索着推开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天界众人:??
不是,您去琼光君房间又是要做什么?!
昆仑镜能转播画面和声音,但视角就像是旁人在看裴朝朝,隔着一定的距离。
若裴朝朝和人说悄悄话,神仙们是听不见的。包括她她捅江独刀子之前,和江独说的那几句耳语。
加上她后来又在琼光君面前装疯,到现在,神仙们都觉得她是被吓出失心疯来了。
他们甚至觉得裴朝朝捅江独的那一刀,也是因为当时已经被吓疯了,神智不清的举措。
那她现在进琼光君的房间……?
神仙们看着这幕,一口气卡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去,都有点心梗了,就怕她再跑去把琼光君也捅个对穿。
如果裴朝朝知道神仙们的想法,肯定会欢快地说:是的,我就是去捅人的。
就算恢复了记忆,但法力也还是被封印住了,她现在就是凡人病躯,打不过江独。
最好的法子就是趁着江独找到她之前,离开归元宗的队伍。
但就这样放弃剖琼光君心脏的机会,裴朝朝又不甘心。
她把匕首藏在袖子,又往房间里走了两步。
琼光君还在休息,裴朝朝把床帐撩开了一点点。
不得不说,琼光君的睡相很好。
裴朝朝目光从他脸上扫过,
室内暗光把他脸上线条氤氲得柔和了些,不如清醒时那样冷锐,却仍清冷矜贵,像用上好的玉石雕琢而成。
裴朝朝一只手藏着匕首,另一只手上伤口刚勉强愈合。
她将手抬起来,悬空落在琼光君心口。
琼光君似乎没有转醒的意思。
裴朝朝却没有把手落下去,仍是悬空着,往上挪了点,停在他脖颈上方。
琼光君仍旧呼吸均匀。
然而被衾中的手指却动了下。
他睡眠浅,在她进来的时候就醒了。
在这里装睡,只是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然而她的手先是悬空落在他心口上方,然后又挪到他脖颈上方,依旧是悬空的,没有碰到他。
然后她就不动了。
琼光君五感灵敏,即使两人之间仍有些距离,他却依旧能闻见她身上的气息——
她回来后沐浴过,还换了干净衣裳,身上的气息干净温和。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起来,很难判断她的手究竟在那停了多久。
好像很久,又好像没多久。
她要干什么?
琼光君忍不住想,
她还疯着吗,还是已经清醒过来了?
又或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她只是在摸索,所以手才一直都没有落下来?
就在此时,
她的手猝然落下来。
天界众人见状,一口气提起来:
【她到底要干什么?!】
【她要掐死琼光君吗?】
然而裴朝朝却没有掐琼光君的脖子。
只见她指尖落在他脖颈间,只停了一瞬,然后顺着往上,掠过他喉结和下巴。
【?】
【命簿里写她会对琼光君一见钟情,她现在提早和琼光君有了交流,应该是提早一见钟情了?】
命簿上只写命数的大转折和大节点,诸如日常吃了什么、和什么人说话这样的小事是不可能一笔笔全都详细写出来的。
即使裴朝朝捅了江独,但她还是跟着归元宗的队伍走了,也算是殊途同归,
故而神仙们虽担心,却也不认为裴朝朝能偏离命数太多。
【对对对,她肯定提早爱上琼光君了。】
【那她现在是在勾引琼光君吗?怎么都失心疯了还记得这些,不知廉耻!】
【她在天界的时候可是出了名的感情骗子,琼光君不会被她勾引到吧——】
【不可能,她现在都成凡人了。】
这一边,裴朝朝不知道仙界已经炸开锅了,
她手往上点了点。
动作很轻,带起连绵痒意。
琼光君眼睫轻轻抖了下。
裴朝朝注意到,心想,这人果然是在装睡。
她弯了弯唇,又若无其事地将手向上移,动作间掐了把指尖,把上面刚愈合的伤口又撕开一点。
紧接着,指尖就落在他唇畔。
一点点血迹顺着动作,落在他下唇,带上些危险的美感。
血液只是温热,但被她的手点在唇上,却好似淌了火,有些灼人。
琼光君睁开眼。
而她却仿若浑然不知他醒了,又把指尖往他唇间探了探。
琼光君忍无可忍,往旁边偏了下头:“干什么?”
约莫是刚醒来,声音还有点哑。
裴朝朝心说您怎么不继续装睡呢。
再多装一小会儿,我就能把血喂进你嘴里了。
琼光君也被封了法力,现在就算修仙也仍是凡驱,受不住她的血。
血一喂进去,会被定身一会儿,她就能趁着这时间剖心了。
裴朝朝觉得有点遗憾。
她顿了下,然后弯弯唇,做出一幅惊喜的表情:“是你。”
毕竟她是个“瞎子”,瞎子看不见,只能靠着听声音认人。
这样简单一个表情一句话,直接就让人觉得,这是盲女误闯了别人房间,正伸手探索。
琼光君掀了下眼皮子,目光从她眼睛上的白绸掠过。
他想,
她甚至可能并不知道,床上还躺着个人。
顿了顿,他问:“清醒了?”
裴朝朝点头。
琼光君微微颔首:“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吗?”
他带她回来,是要问昨夜魔修屠村之事。
裴朝朝神色黯然:“我……我太害怕了,只能记起一点。”
她说:“仙长,这地方好陌生,我有点害怕。你送我回家好吗,或许回家我就全记起来了。”
她心里算盘打得响亮,准备让琼光君护送她回去,先远离江独再说。
或许回去路上也能找到机会剖琼光君的心,实在不行,就再想个别的法子把人缠住。
琼光君淡声道:“先说能记起来的。”
裴朝朝想了想,伸出手朝他腼腆笑,避重就轻:“只能记起昨夜是你给我包扎的。谢谢仙长。”
所以昨晚的一片混乱里,她只记得他?
琼光君看了她一眼。
她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会给人一种全身全心依赖着他的感觉。
有些不合时宜,但他却想起来昨天夜间,他看见她的第一眼,她脸上沾着血的模样。
她手摊在他面前,伤口撕裂处,血珠子摇摇欲坠,
那股伤害欲伴着鲜血又浮出来,琼光君有那么一瞬,想要撕开她手上伤口,想要折断她纤细的手腕,想要——
他皱了下眉,压下了这些念头,回她的话:“裂开了。”
裴朝朝:“嗯?”
他说的是她手上伤口。
她歪了歪头:“我看不见,仙长再帮我包起来好吗?”
【?】
【她做梦呢?以为琼光君昨晚给她包扎,今天还会给她包扎吗?】
【是了。昨晚那是特例,估计是太想知道魔修屠村的事了。琼光君生性冷淡,最讨厌别人碰他,现在不把她扔出就怪——】
天界众人嘲讽起来,然而话音未落,就见——
琼光君嗯了声。
然而他却没有拿布料给她包扎。
他指尖在她伤口上压了压,揩掉那滴血珠,动作间忍不住多用了一些力气,碾过她手掌上那一整条伤口,将刚有些愈合,还红肿着的伤口彻底撕开。
裴朝朝“唔”了声。
她倒是没有把手缩回去:“仙长,有点疼。”
琼光君指尖也被她鲜血染透,他平淡道:“忍着。”
话落,手上又酝出一点灵力来,顺着她的伤口渡进去。
灵力催着伤口愈合,于是一瞬之间,手掌心的伤口就直接消失了。
而后琼光君收回手,指尖微微摩挲了下,把那点血迹蹭散,声音淡淡的:“你是药人体质。”
他站起来:“送你回去后,你该多小心些。”
天界众人:??
神仙们这会儿面面相觑,不知道先惊诧于琼光君竟给她治伤,还是先惊诧于琼光君开口提醒——
琼光君刚才那句话,分明是叫裴朝朝回去后别沾着血乱摸索,免得被人发现体质特殊,抓走当药人。
众神半天没说话,忍不住心想琼光君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另一边。
裴朝朝也听明白琼光君的意思。
这是要送她回去了。
她满意地弯了弯唇,刚要应声——
“砰!”
就听见一声踹门声。
下一秒,门被踹开。
就见江独站在外边,他正转头问归元宗弟子:“你刚说是大师兄收留了那瞎——”
话音未落,江独目光往屋子里一扫,紧接着就瞧见了裴朝朝那张脸,
于是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与此同时。
裴朝朝白着脸,往琼光君身后一缩,又是一幅吓到失心疯的样子:“我害怕。”
江独:?
你害怕什么?
你害怕再杀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