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杳霭流玉

花枝摇曳,香踪迷离。

日光透过窗棂轻轻洒落至桌边,柔和地照亮了整个居室。

一夜好眠,季书瑜肤质愈发细腻宛如无暇白瓷,面颊红润,以手支颐坐于镜匣前梳妆。一双杏眸盈盈如秋水,透露着无边慵懒与惬意,

今日她着一身柳色织银曳地绣裙,身上未添多余珠饰,乌发如墨缎垂落铺于脊背,于光束的映照下闪烁着浅润光泽。

纤指轻抹口脂点唇,桃红与雪肤墨发作衬,三色俱是纯到极致,颇为夺人眼目,将铜镜中女子的姿容显得愈发昳丽惑人。

庆心手持琉璃嵌贝银梳,握着她的一段墨发轻轻梳理,忧心忡忡地道:“那人真的可信吗?我们当真要照他说的做?万一这事不成,那可如何是好……”

“可不可信今日一试便知,眼下我们已经上了那人的船,便不好再下了。”季书瑜垂落双眸,指间挑起妆奁中的梧桐金簪,别于墨发中。

“梅三为人轻浮鲁莽,解决他倒是容易,不用担心。”

庆心低低应声,待妆成,起身送她出门去。

……

烈日高悬,蝉鸣声不绝于耳,像是在抱怨灼日的酷热,叫的人心愈烦。

后山林荫下绿意盎然,刺眼光束被阻挡于厚厚的绿盖之外。可仍有细密碎光不断从叶簇中透入,将吹拂来的风儿都染上几分炙热。

梅三举目望天,颇为不适地拨了拨胸前的衣领,暴露出底下一片古铜色的胸肌。因着被烈阳炙烤了半日,他通身湿漉漉的,像是刚被人从水中捞出般,后背衣物呈现出一片被水渍濡湿的深色,紧贴于虬结肌肉上。

他神情烦躁,低声暗骂道:“真他娘的是个祖宗,早知道就不为那几两碎银子答应她了,这么热天还下鸡儿的山啊,老子等了半天人也没见到人影。”

胸口起伏不定,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然而灼热的空气却像是火舌一样,通过干涩的咽喉直直窜入胸膛中,内里闷热如同火炉。

昨日酉时,天色有些昏暗,有个瞧不清面容的侍女来到他院外传口信,道是林若央他送她下山到周边城镇逛逛,替大夫人采买些拜月节要用的东西。

谁知如今过了约定的时间,他在这儿已是等了小半天,也没见到林若前来赴约。

日头毒辣,他以手作扇,长眼微眯,盯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溪水瞧了片刻。拧着眉想了想,迈开长腿向前方走去。

天气太热,晒得他有些头昏脑涨,急需用溪水降下温。

待寻好了地方,梅三蹲坐于垂柳荫下,伸出双臂,迫不及待地于溪中掬了一捧水,径直泼至面上。

“呼——”

水花触及脸庞,又接连成银珠滚滚落下,一股清凉之感弥漫开来,汇成一股清泉流入燥渴的心间。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溪水在脸上滑过的触感,忍不住深吸一口长气。鼻间皆是空气中弥漫着溪水的清新之气,叫人心旷神怡。

流水淙淙,耳畔忽传来一道极为轻浅的脚步声。

仔细辨认,却也不像是他方才派遣出去的侍从折返回来的动静。

梅三顿住了洗面的动作,目光锐利地向声源处望去。

却见不远处一道碧色身影若携梅雪香气,正分花拂柳而来,气质清雅出尘,所过之处好似连带着周遭的热气亦削减三分。

他面露喜色,甩了甩小臂上的水珠,起身上前寒暄道:“若儿妹妹,多日不见,瞧着倒是又苗条不少……”

话音未落,笑意忽凝滞于面上。

入眼的却不是那张同他自小玩到大的林若的面容。

来人雪肤红唇,臻首娥眉,柳色轻纱摆随清风若银泉轻泻于空中,淡而出尘,缥缈若月宫仙子。

绿意下,她纯澈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浮世喧嚣,如同一池秋水悠悠然,将无边静谧与安宁都融进了那一汪秋池。

收了手中的油纸伞,季书瑜抬眸,见到的便是壮汉瞪大双目,神色怔怔的模样。

她余光仔细瞧了一番周遭,见他身边未曾跟着人,心下微安。

面上笑意若桃红初绽,温声道:“三爷日安,妾身是来替林姑娘捎话的,她今日身体抱恙,不能与您下山去了。”

耳边声音泠泠如玉击,梅三闻言恍然回神,仔细瞧了她一番,又回想起她如今已成了四弟的女人,自是可以于寨中四处走动。微微颔首,道:“原是如此,有劳弟妹告知,既然若儿去不了,那俺就先回去了,再会。”

说罢也不再多看她,迈步便要离去。

却不想下一刻衣角便被人牵住,他动作一顿,面露疑色地回首望她。

距离靠近,鼻间那股梅雪香气变得愈发浓郁,若忽置身于一大片梅园之中。美人抬面同他对视,叫人轻易便能将那双冰雪眸一望到底。

她浅浅含笑,清澈眸中倒映出周围各种美好景致,柔声道:“方才找了许久的道,不想让三爷也跟着多等了许久,属实是妾身的不是。看三爷如今流了许多汗,妾身想起出门前屋中的侍女正好备下了凉茶,不若您赏个面子,到院中饮盏凉茶解渴,也好让妾身给您赔个不是……”

女子的温言软语如同春风拂过细柳,轻柔和煦,又像是夜幕下轻轻洒落的月光,柔和而明亮。

梅三闻言又是一顿,怔愣了许久,神色有些犹豫,像是在计较着什么。眉头紧锁,像是两座山峰挤压在一起,久久难分开。

但见美人一双杏眸中满是期许,心下受用,不由得也有些意动。

他咽了口唾沫,嗓音因为长时间的干渴而变得有些微哑,迟疑道:“凉茶啊,这,方便吗……”

他虽好美色,对于兄弟的女人却是向来不敢随意乱来的。

但四弟妹也说了,只是去喝茶而已,应该没事的吧……

季书瑜神情未有丝毫不自然,目光清澈,抬袖掩面轻笑道,“三爷不必担心,待喝完两盏凉茶,夫郎差不多也要巡山回来了,不会有人乱传闲话的。”

梅三算了算时间,事实也确实是同她说的大差不差。待二人走到老四的院子,两碗茶下肚,梅四也差不多巡完山准备回院了。

正好他眼下口渴神烦,若能痛快地饮上几盏凉茶倒也属实是件美事,便也不再思索,颔首应下,同她抱拳道:“那便多谢弟妹和四弟招待了,请弟妹带路。”

季书瑜亦是含笑,再度打开手中青伞,将两人身影一同罩在阴影当中。

“三爷请同妾身往这边走。”

她特意领着他一路往草木繁茂的地方走,尽量避开路上的行人。

然即使远处有行人路过,也只是投来轻飘飘的一眼,尚未瞧清楚伞内的情形,便因着日头毒辣的缘故,不肯多做停留,抬脚匆匆离去。

将人顺利引到院中,季书瑜收起青伞,请他到石桌旁坐下。

梅薛温的院子较为偏僻,上空被密密的林荫所遮蔽,因而整个院中都是阴凉非常。

肌肤贴上冰凉的石凳,梅三眉眼略微舒展开来,抬手于桌面取了一枚刚被冰凉井水浸泡过的果子,放入口中品尝,发出一声喟叹。

“四弟过的真是神仙日子。”

庆心端着木案步下阶梯,将一盏凉茶放到梅三手边,垂首恭敬道:“三爷请用茶。”

梅三笑着受了。

他对于自己兄弟的女人心存顾忌,不敢招惹。然而区区一个小侍女,倒是好拿捏,且许久不曾见过新鲜女色,一时心下便忍不住有些痒痒。

本想借着递茶的动作顺手摸一把她白嫩的手,却不想小妮子动作轻巧伶俐,倒是躲得挺快,连片袖子也没让他捞着。

轻嗅她袖间的香风,梅三目光于她那张嫩的仿若能掐出水来的脸蛋之上停留片刻,手指无意识的摩挲杯身,答道:“好,多谢美人儿。”

喉结上下滚动,仰头将杯中清液一口饮尽。

消热的凉茶下肚,瞬间将一身躁意祛除了个七八分。

梅三扬起两条浑黑的眉毛,吐出一口浊气,忽而出声问道:“这凉茶味道倒是奇特,尝着好像与往日的有些不同,是另外添了蜜水不成?”

庆心扶着茶壶再度将空盏斟满,闻言清丽面容上露出一个笑容。

“三爷果真见多识广,说的一点也不错。寨中的凉茶多是以豆蔻、甘草、石菖蒲为底,滋味偏清苦,虽是清热却滋味不佳。婢子便寻思着往里头添一些红果制成的蜜水,以用来中和草药的涩味。”

梅三抚掌爽朗大笑,举杯饮下茶水,待季书瑜回身入了屋内,双眼忍不住地直勾勾瞧向她,目光火热。

“倒是个妙人,爷喜欢你制的茶。你叫什么名字?”

庆心眼波流转,抿唇笑道:“婢子名唤庆心。”

“庆心,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从美人口中得着了想要的答案,梅三满意地眯眼,抬手支着额角,细细打量着她,面上逐渐浮现几分迷蒙蒙的模样来。

深色肌肤上泛起显目的红晕,一双鹰眼中闪烁着迷离的光芒。

“长相真是讨喜……身段瞧着也不错,今年几岁了?”

他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莫名觉得有些困倦。

明明只是喝了两盏凉茶,怎么眼下后劲好似比喝了几壶烧刀子还要大。思绪逐渐浑浊,眼前的场景忽然间天旋地转,令人难以分辨自己所处的方位。

他使劲瞪大了双目,眼前却如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烟雾,怎么也看不清。

跟前的人儿好似一点一点碎成泡影化为虚无,梅三面露惊色,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慌乱,猛然撑着桌面站起身来,伸手抓向庆心。

却不想腿脚竟是如消失了一般,毫无知觉,便是连维持站姿也不成了。他全身脱力,整个身子失去重心狠狠跌落在地面。

视线模糊不清,他怔然趴伏于地面,对于耳畔的声响倒是忽而有些明晰。

悦耳如莺啼的女声轻笑出声:“此茶可解千愁,能让人暂时忘却尘世的纷扰与疲惫。三当家可是困乏了?婢子扶您进屋子里歇息会儿。”

接着,一股大力将他从地面抓起,忽略梅三满脸的抗拒之色,将人强行拖入屋中。

二人一道用麻绳将梅三五花大绑,塞入里间的梨花木桌底下。

又匆匆收拾好外院的杯盏,于周边仔细瞧了一圈,方才回屋子中去了。

较预计的时辰还要晚些,直到戌时,寨中才终于有了些许动静,往常寂静的鹿鸣山突然变得格外躁动不安。

梅三不知去向,消失了整整一个下午。

此事是梅三的侍从先发现的,原本他也是要跟着梅三一道下山去,可中途被差遣去前院那儿问询林若姑娘的情况,待回来时便再也寻不见梅三人影了。

然而侍从匆匆赶到前院将此事告知了大当家,梅胜志却只是皱眉,并无功夫处理此事,下令派遣寨中大部分的人手前往前山汇集。

梅胜志平日对自己的几个弟弟向来很是上心,如今三弟不见了,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

然而眼下却有个异常恐怖的消息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以至于他无法抽出心思关心其他事——

山火吞没了众多林木,借着风势,正向山顶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