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梅根并不是蠢笨的孩子,哪怕只有一点点清明的意识,她也学会了很多词汇,只不过将之与现实事物连接起来有点困难。

她的感知进展很慢,对非人的实体物、对那些少有人在意的微小现象更加关注,她喜欢看影子,喜欢看在光中飘浮的尘埃,喜欢看水流流动……她是能在自己即便狭小的世界里相处得平和的孩子。

却并不关注人。

没人知道梅根的过去,哪怕她被小丑收养,拥有了梅根·克里斯·达蒙这个名字,可她的身世究竟是怎样,谁也不知道,她从最初就毫无保留展现出她的状态——

她的身和心都生病了,营养不良、发育迟缓,黑色的短卷发也是毛糙的,而她的精神还被困在一个空无一物的世界里,她不曾苏醒,不曾到来,只对死亡有所回应,哪怕在小丑的调丨教下变好了许多,但那些问题都不是一时半会儿所能解决的。

而这个孩子在之前究竟出身自什么家庭、受过怎样的对待,她是否先天如此,还是后来遭遇了重大打击,这些问题所有人都不知道。

……

回到当下,杀手鳄的爱好和他恐怖的形貌大相径庭,他喜欢看书,昨天来图书馆的时候就已经顺手打扫了卫生,因此桌椅可以直接使用,他和梅根坐在桌子的同一侧,把手里的儿童绘本放在她面前。

梅根自己翻开绘本看,里面多是印刷精美的彩色图画,文字只作为点缀放在一边,用童真可爱的形容来介绍这是怎样一个故事,她已经能看懂一些简单的故事,并且理解。

她垂着头看书,一头黑卷短发差不多能落到锁骨那儿,室内轻微有一点风在来回吹荡,由于发质细软轻易被风拂起,就显得她毛绒绒蓬松,梅根不说话,一贯只用鼻子呼吸,那点声音小小的,导致人们很经常忽视她的存在。

但杀手鳄一直关注着她,年少的孩子不知道正确坐姿,当她脊背塌陷下来,杀手鳄就用尖爪勾起衣领把她提起来,这样重复一两次,她就能理解意思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摸摸杀手鳄那恐怖骇人的手臂,示意她知道了。

是的,哪怕梅根在学习语言和文字,慢慢变得和正常小孩一样,可她仍拒绝开口。

杀手鳄曾经想问梅根这个问题,可是她眼眸深处仍是艰涩、蒙昧的,那透绿明亮的色彩中映入外界事物,能看得见许多倒影,但除此外没有更多的意味,只证明了她暂时还未拥有明晰的自我。

她很慢很难地才能感知外界,能达到现在这样就已经是一场奇迹,而万一幸运的话她还有很长的未来,不应该急切地逼迫太多。

最终包括他在内,毒藤女、谜语人、双面人和偶尔照顾她一下的企鹅人,都没有就小孩不爱开口说话这件事质疑和强求过,毕竟这座阿卡姆疯人院里多得是各种精神疾病的疯子,已经不差一个小女孩了,就算她有点小问题,但在他们看来毫无威胁且可爱。

那么小丑知道她的问题、知道她对说话的抗拒吗?

——哈哈!他当然知道!

他实在太清楚不过了,他比这里的谁都要更了解梅根,这只胆小的老鼠明明开始感知、给出回应,但哪怕直到现在也把自己藏起来,她根本不敢露面,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根本和当初的她一个样,一点都没变。

而这实在令小丑失望气馁,但他是有耐心的,只好继续维护他的乐子,看着她好像在一天天变得鲜活,可只有他知道她那真实的一面,她仍旧在拒绝,只要外界稍有动静她就要死掉了——

人或动物在极度惊惧的时候,就会选择自我毁灭。

而梅根这个笨孩子确定环境是否安全都慢得很,甚至和杀手鳄那头怪物玩到一起,她还意识不到这件事,一旦受惊只会遵循她的本能,她要死去,她要逃避。

总之,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梅根她是一个不到最后不会变甘美的乐子,小丑还期待着呢!他更不可能做那个破坏、阻挠她成长的人。

于是在他们的‘呵护’下,梅根有了个相对舒适的环境,生活,学习,娱乐休闲,没人给她压力,让她在这儿好好地成长。

梅根的学习由杀手鳄一手负责,目前是让她认识生活中常用的词汇,有的口语她可能理解,但并不知道它的拼写,除此外还要教会她书写。

她在看绘本的时候,杀手鳄就在给她列今天的学习目标,等她看了有五六页,他甩着尾巴起身,顺便把梅根也抱起来,对她说:“长时间看书对眼睛不好,休息一下。”就带她走到图书馆侧门外的一片绿化中。

杀手鳄并不会一直抱着梅根,虽然她不懂拒绝,但他知道小孩子还是要多动才好,于是他慢悠悠走在前面,而梅根就跟着尾巴走。

体格庞大的杀手鳄脚步声沉重,如果是在阿卡姆外或下水道里,他有的是办法让自己发出的响动变得微乎其微,但在这里他不需要克制,他的呼吸声也十分闷沉,大型猛兽哪怕休憩时也仍具有极强的威胁感。

他们来来回回地散步,满足梅根的运动量,同时也缓解眼部疲劳,她从地上捡起一片掉落的树叶,把它举起来,但户外没有阳光就没有影子,她过了好几分钟才确认这个情况,这才把手放下来一点,认真地看叶子。

即使毒藤女给她介绍过许多植物,但花房里的植物多是比较稀缺的,至于那些常见的树木和杂草并没有进毒藤女的花房里,因为它们的生命力顽强,早已遍地生长。

所以梅根并不认识眼前这一片叶子,但她也并没有一定要得到个答案,把它拿在手里看了好久。

她的意识是有限的,同一时间只能关注一件事,于是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杀手鳄回过头看她,小小的孩子站在花坛边,目光专注地停留在一片掉落得随处可见的树叶上,它具有什么乐趣和意义呢?是纹路里藏着故事?还是上面有小人在为她表演戏剧?

但他看得很清楚,那片树叶上没有任何值得人在意的事物,梅根所专注看着的也只是叶片本身,它不需要具备任何意义,梅根也只是‘看到’它,在她捡起它的时候,两个同样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相认识了。

即便这对他人来说毫无意义,但她们相识了。

梅根看了叶子的一面很久,而对另一面并不多在意,把它拿在手里翻了翻,就放在花坛边上,她摆着脑袋看杀手鳄在哪里,看到他了就追过去,继续熟练地当小尾巴。

杀手鳄略微弯腰向她伸出手,梅根也会握上去,手里抓着他的一根尖爪,慢慢并排走。

他身体返祖成鳄鱼模样,然而这更像是一种进化,因为他的手臂并不像鳄鱼的结构那样短小,反而更加健硕粗壮,甚至两条手臂也比人类正常的比例更长,即使体格庞大,但也只要稍微弓点脊背就能牵着梅根一起走。

回到图书馆里,杀手鳄把写好的本子交给她,上面有她今天要练习书写的简单词句,梅根接过来,从自己衣兜里拿出一支签字笔,打开笔帽就开始抄写。

梅根是听话的好学生,写‘作业’时从不分心,一笔一划都尽力写得规规矩矩,不会乱涂乱画,要把作业写完了才去玩和休息。

她的年纪还小,之前也并没有接触过书写,初学者的笔画都僵硬,大小也不能控制,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等她以后长大了、对手腕和力道的掌控提升、书写习惯了,就不会再出现这类问题,杀手鳄对此十分清楚,也并没有心急。

抄写是一项费时的作业,梅根有时笔划飘了,就会把那个单词划掉,再在下方刻意空出的位置里重新写。

大约耗时半个小时才抄写完成,由于是看着她写的,也不需要再检查作业,格式规整的本子上她稚嫩的笔迹和另一道锋利流畅的书写相比倒也可爱。

杀手鳄把这个作业本收好,又拿出了另一本——

数学。

对梅根来说,数学比起单词的认识和抄写要更简单,她的进度早超过了加减,开始算乘除,不仅有了负数的概念,对分数也是手到拈来。

这在人才济济的阿卡姆疯人院里当然算不得什么,但关注她学习进度的杀手鳄为她感到高兴,因为梅根不是蠢笨的孩子,如果她的病能好,如果她拥有那万中无一的幸运,她长大了会和别的孩子们一样,继续学业,在某个时候开始自己的事业。

这是杀手鳄对一个无辜孩童最真挚的期许祝愿。

数学作业更快地完成,时间也差不多来到傍晚,他们一起去食堂吃了晚饭,梅根就回小丑的牢房了,他正发牢骚呢!

看见梅根进来,小丑就撇着嘴角道:“哈!瞧我说什么?我就知道,是你这只小老鼠拿走了我的笔。”也许不论大人小孩都有着同一个魔咒,那就是用的笔永远都稀缺,哪怕最开始有很多,到最后都会一个不剩,或者剩下的——

要么是笔芯快见底、笔头坏了、用得不顺滑,要么是他们最不喜欢的。

他那张惨白的脸上挂着森然恐怖的笑容,但一点都惊吓不到梅根,她抬头看着小丑,慢吞吞把自己揣在兜里的笔递给他,一点也不心虚畏惧。

这让小丑脸色更沉,微微眯起的眼里闪着诡谲意味,紧盯着她好一会儿,最终没有接过笔,而是伸手掐住她下颌,他没那么生气的,也不至于和他的乐子太过计较,气氛舒缓下来,他撇着梅根的脸蛋左右看看,又扬起了个笑容。

“好吧,你胆子变大了,其实正合我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