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受伤

自那日之后,绿漪不再像之前一般牢牢盯住沈寄雪,也不再限制她进出松鹤院,反而大有不管她之意。

沈寄雪除了早起烧水,就是出去为林墨芝接梅花雪水。

她不在乎林墨芝如何对待日日送去的雪水,也没指望用所谓的日久天长感动他,她只是借此寻个机会罢了。

多疑之人,连坦然接受别人的好都不敢。

沈寄雪心中嗤笑,动作却不停,又晃了晃梅花树。

“大胆!”

身后突然窜出来一个婢子,将沈寄雪一把扯倒在地,原本快要接满白雪的瓷罐摔落在地,好在雪地柔软没有摔碎。

她连忙伸手去捡瓷罐,那婢子却手疾眼快地将其拾起来,递给了自己的主人。

她抬头去看,只见眼前人一袭大红鹤纹织金斗篷,衬得原本昳丽的容貌又明艳几分。

还没待她多看几眼,方才扯她的婢子便骂道,“你这贱丫头,直勾勾地盯着二小姐作甚!”

“她、二小姐拿了我的罐子,”沈寄雪顿了顿,嗓音怯生生地,“请二小姐把罐子还给我。”

林墨玉扑哧笑出声来,似乎听到了极大的笑话,她声音娇美,说出的话却狠毒,“你倒是说说,这府中哪样东西是属于你的?连你都是被爹娘卖给我们家的弃女罢了。”

“你胡说!”沈寄雪骤然直起身子,双眼含泪,倔强道,“爹娘说过会来接我的!”

林墨玉恶劣地笑了笑,戳中沈寄雪的痛处让她格外得意,“区区仆婢,竟敢出言顶撞。翡翠,掌嘴。”

翡翠应了一声,示意身后的两个嬷嬷压住沈寄雪,手臂抡圆狠狠抽了她十几下,直到林墨玉喊停才住了手。

沈寄雪跪坐在地,双手勉强撑着身体不至于摔倒在雪地里,现下她顶着凡人之躯,十几个巴掌抽得她耳畔嗡鸣,两颊灼烧般的疼,嘴角缓缓渗出血来,滴落在白色的雪地上,分外刺目。

真是好久、好久,都没有见过她自己的血了。

沈寄雪垂眸,隐去眼中一闪而过的猩红之色。

“还想要这个罐子吗?”

林墨玉笑吟吟地将瓷罐递到她面前,晃了晃。

沈寄雪盯着她手中的青瓷罐看了半晌,试探着伸手去拿,林墨玉像是见到什么新奇之物,发出惊喜赞叹之声。

“你还真想要啊?”

她起了逗弄的心思,每每在沈寄雪即将碰到瓷罐时收回手,引着她在雪地上爬行起来。

没一会儿又觉得无趣,她沉吟片刻,“这样,你告诉我为何要用罐子接梅花树上的雪水,我就将罐子还给你,如何?”

“怎、怎嘟嘛?”

沈寄雪脸肿着,连带着说话都口齿不清起来,见林墨玉点头应允,她双眼亮晶晶地努力诉说,“给、给大扫、爷几、几眼争。”

“她说什么?”林墨玉皱眉看向身旁的翡翠。

“回小姐,她说的应当是‘给大少爷治眼睛’。”翡翠思索答道。

林墨玉挑了挑眉,她缓缓起身,垂眸看向跪伏在雪地中的沈寄雪,意味深长道,“真是令人感动的主仆情谊啊。你说是不是,翡翠?”

翡翠只是附和着笑了笑,福了一礼,并没有接话。

“本小姐若是不成全,反倒像个恶人了。”

话毕,林墨玉将瓷罐放在距离沈寄雪有一定距离的雪地上,随后缓缓起身,脚尖在瓷罐前轻轻点了点,语气平静,“罐子就在这里,你来拿吧。”

沈寄雪抬眼,牢牢盯着不远处的青瓷罐,她在雪地上膝行两步,伸出手——

就差一点,那只精美绣鞋的主人猛地发力,踢飞了青瓷罐。

她呆愣一瞬,不由自主地跟着看去,只见青瓷罐磕在一棵梅花树的树干上,“喀嚓”一声碎了一地,连带着里面含有梅花香气的冰雪也洒了一地,与地面上沾染泥土的污雪混做一体,再也分辨不出。

而她没来得及缩回的手,正被那只绣鞋狠狠踩住,又带着无尽恶意捻动起来。

原本就因收集雪水而红肿的手完全陷进雪地中,冰冷和刺痛的疼痛瞬间袭来,沈寄雪哭着惊叫一声,抬手就要扒开林墨玉的脚。

“翡翠!”

嬷嬷和婢女们听命而动,翡翠挥手,她们纷纷上前压住沈寄雪,掏出帕子塞进她的嘴里,将所有哭嚎堵进喉咙里。

直到林墨玉发泄够了,她们才松开早已瘫软在雪地上,无力挣扎近乎半晕的沈寄雪。

而那只被踩了又踩、捻了又捻的手,已经满是血迹,只有指尖不时抽动,昭示十指连心的痛意。

林墨玉打量几眼那只手周围被染红的雪地,眼中流露出餍足神色,她拿出帕子遮住扬起的嘴角,轻巧笑道,“走吧。”

众人应声,“是,小姐。”

翡翠落后一步,得意地瞥了眼毫无动静的沈寄雪,心中怀着莫名地兴奋,抬脚从那只手上踩了过去。

她甚至专门加重了脚步,直到听见令人满意的闷哼声,这才仿照着林墨玉的动作,用帕子遮住唇边笑意,仿佛她也是林府高高在上的主子之一。

“翡翠,快点跟上来,”林墨玉柔声喊道,似乎她真的那样温柔,“我的鞋脏了,回去扔了吧。”

沈寄雪听见翡翠快走几步追上林墨玉,扬着声音问道,“小姐,您为何不用法术,何必要脏了新绣鞋?”

林墨玉轻哼一声,“爹说了,修者不可对凡人动用法术,若是传出去,会影响我进玄霄宗的。”

沈寄雪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又在雪地上喘息片刻,这才用一只胳膊支着身子坐起来。

余光瞥见依旧不远不近跟着的身影,她心中嗤笑一声,林墨芝还真是“关心”她啊。

不论林墨玉还是林墨芝,美艳亦或温柔皮囊之下,都是一副罗刹心肠,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位尚未见过的林家家主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族虚伪,一贯如此。

沈寄雪踉跄起身,扶着廊柱缓缓向松鹤院走去。

她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眼泛起红意,泪水不断顺着红肿双颊滑落,那只被踩得血痕斑斑的手不住颤抖着,却竭力遏制哭泣声,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格外引人心疼。

她不经意地扫了眼廊柱后隐去的身形,面上装着可怜,心中却在默默盘算。

林墨玉是家主和现任夫人的第一个孩子,幼时便测出天级火灵根,更是成了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如今刚过及笄便已是筑基期。

真是可惜。

若非动用法力杀人会在尸体上留有魔气,极易招来修真界那些自诩正道的宗门修士围剿,否则杀了林墨玉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如今仅凭一具毫无修为的人类身躯,练气期她尚可反杀,但在筑基期修士面前,就算她拼了这条“命”,恐怕都伤不了她分毫。

沈寄雪带着伤回去时,院里空无一人,林墨芝的屋子依旧门扉禁闭,绿漪应当也在里面伺候。

她这会儿心情不好,心中杀意翻涌,懒得同他们虚与委蛇,便径直走进自己的小屋子,关上了门。

冬日里炕床凉得快,所幸炕洞中的火还没熄灭,沈寄雪随手添了几根柴,衣衫一裹就躺倒在床上。

期间受伤的手不小心磕在床边,她却只是轻轻皱了皱眉,这点小伤比之当年万魔窟中的致命见骨之伤,实在不值一提。

她天生魔骨、不惧心魔,当年师尊见她第一面,就言她最适合修杀生道,修此道者,世间万物皆可杀,且不为其所扰。

师尊亲手将她丢进邪魔滋生的魔界禁地——万魔窟,若她活着从里面走出来,杀生道即算大成了。

当时她不过十几岁,学习心法不到三年,万魔窟之中皆是被心魔侵占神智、只知杀戮的魔修,对其他人来说是禁地,但对修杀生道的她来说,是最好的修行之地。

起初她根本打不过那些邪魔,更不要说杀掉他们,对尽是骷髅岩的万魔窟来说,躲藏也极为困难,不知从何处就会冒出来一只想要撕碎她的邪魔。

起初她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整日里浑身都是血淋淋的,后来她发现邪魔亦有强弱,便先挑一些较弱的邪魔斩杀。

不知过了多久,万魔窟中她能杀的邪魔越来越多,修为也越来越高。

直至万魔窟内再无敌手,她成功证道之日,才从万魔窟的尸山血海中走了出来。

“吱呀——”

老旧门扉的开合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来人转身将门合上,隔绝门外寒意,脚步轻巧地走进来,立在离床三尺的地方不再靠近。

听脚步声,应是绿漪。

沈寄雪背对门躺着,此刻索性闭上眼睛装睡,懒得与她多话。

见她“熟睡”,绿漪并没有打扰,反而窸窸窣窣地翻找一番,又将什么东西放在了床头不远处的小桌子上,发出极轻的“哒”声。

之后再没有其他动作,静默地站了一会儿,沈寄雪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轻轻挑了挑眉。

过了极为漫长的几息,绿漪终于转身,最终“吱呀”一声,屋内重新陷入寂静。

沈寄雪侧过身,瞥了眼桌子上的青花小瓷瓶,不用想也知是谁差人送来的,看来许昌已将今日之事汇报给林墨芝了。

这人初见时口口声声“照顾”,如今她一个“小丫头”,被人欺负得手都要废了,他却不过是简单送了瓶伤药。

沈寄雪嗤笑一声,懒得去拿那瓶伤药,她翻身躺平,盯着头顶灰秃秃的屋脊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她亦懒得起身掌灯,只是抬起血液已经凝固的右手看了看。

只许久没受过伤,疼痛的感觉对她来说有些陌生。

突然,屋内响起一道清柔声音。

“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那声音虽清,却带着一股难以察觉的入骨媚色,即便未见其人,也让人心生涟漪,不由自主地想要探寻声音的主人该是何等倾国之貌。

“你怎么来了?”

沈寄雪皱眉盯向一处,眸光清亮,半点不受影响。

波纹渐显,露出来人身影。

藕合粉的鞋尖先迈了出来,随即一阵幽香扑面而来,明明是个清丽佳人,却眼角眉梢、肌肤骨骼尽是媚意,不动声色便能勾人魂魄。

一袭红衣美艳非常的林墨玉比之于她,也不过是个稚嫩的小丫头。

见者只觉,她即是媚本身。

只不过对面之人不解风情。

沈寄雪垂首看着妖娆躺倒在怀中之人,沉默一瞬,夹着嗓子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我还小,不懂呀。”

“你唤我姐姐?!”

符星荏面色微微扭曲,抬手就扯沈寄雪的脸,“你比我还大几百岁呢,尊主大人!”

“你还知道我是尊主。”

沈寄雪拨开她的手,若非她现下封了修为,怎会让她轻而易举捏住脸,“魔界近日可有什么事?”

符星荏眨了眨眼,无辜道,“无事。”

沈寄雪冷冷看她,“无事你擅入人界作甚?”

如今神魔两界关系日渐紧张,若被天界察觉,以此为借口出兵,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届时魔界必将生灵涂炭。

鸿蒙镜中所见一幕在眼前闪过,她眼眸微敛,自上而下望过去,久为上位者的压迫感逐渐显露,声音轻柔却暗含千钧杀意,“你的合欢宗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