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懿未察觉到附近还有其他人。
除了眼前。
他重新望向女子。
姜清漓回以温柔浅笑。
柔弱无辜。
萧懿收回目光,心道:果真不能再熬夜批阅奏折,晕眩感都有了。
一个病弱入骨的女子怎么可能抬得起一张石桌还不让人发现。
萧懿抬头望了眼日头,估摸了下时辰道:“你可还有什么想问我的?”
姜清漓默了默回道:“应该没有?”
问题是她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事先准备的套路几乎都没用上,她可从没想过将这次见面当成后世普通的男女相亲。
可谁知道对方会完全不按照正常套路走。
连出场方式都那般与众不同。
萧懿一边觉得差不多够了,一边又怕姜清漓觉得自己敷衍她,回头再找母后告上两句。
即使他觉得眼前人应当不会干出背后告人状的行径。
在今日见到姜清漓前,自小在宫里长大的萧懿,此生只见过两种女人。
养大他的母后以及历经千辛万苦生下他的母妃。
前者自然就是姜清漓的小姑母姜锦,后者则是那位极少露面的宸王妃。
在许多人眼里,这位宸王妃是位很神秘的人,有人传她是异国公主,也有人说她只是宸王府中的一名貌美婢女,被宸王一见钟情不顾礼法纳为正妃。
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包括萧懿,上述两种猜测其实都对。
他的母妃曾扮做异国公主刺杀他的皇祖父,被父王挡了下来。
后来皇祖父‘不小心’殡天,可古人有云父债子偿。
于是没多久母妃就成了宸王府的一名婢女。
继续她的报仇大计。
后来、后来......后来不知怎么就有了他。
萧懿在宸王府长到三岁才被抱进宫,养在姜锦宫中。
后来更是直接过继到其膝下,成了大邺唯一的皇子,没几年又被立为太子。
在萧懿眼中,姜锦这个母后是个胸中自有丘壑的女子,豁达明朗。
人虽固守在一方,但心永远不会被任何事物与人而束缚。
而他的母妃苏霓裳,是个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丢弃手中利刃的女子,追求的永远是无边自由与广阔天地。
不过二人虽性情不同,但却都是极坦荡之人。
亦是多年好友。
“无事,你慢慢想,我不着急。”萧懿想了想,还是决定再留一会儿,反正都耽误了。
压根没问过他是否有事着急要去办的姜清漓:“......”
不过今日发生的总总实在太超出姜清漓的预料,她略思了会儿,问了一句自己迄今为止最想知道的。
姜清漓问道:“皇上对这桩婚事,可曾有过迟疑?”
萧懿反问:“为何要迟疑?”
姜清漓解释:“因为皇上本可以娶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女子做皇后。”
比如立个家世背景同姜家相当的世家女为后,以防姜家独大。
姜清漓这话回得有些委婉,不过不重要,意思传达到了就成。
萧懿闻言,轻轻皱起眉。
这回皱眉终于同裴良没什么关系了。
他盯了姜清漓半晌,突然问了一句:“你也戴了人皮面具?”
瞧着不太像啊。
“?”
姜清漓着实有些跟不上萧懿的脑回路,这怎么又和人皮面具扯上关系了?
“没有。”虽百思不得其解但也没忘拍个龙屁,姜清漓继续道,“臣女此前从未见过如此奇物。”
“既如此,你为何对自己这般没信心?”萧懿觉得姜清漓除了性情与母后母妃不同外,智力方面似也差了一小截。
又不是丑得不能见人。
若姜清漓知晓萧懿内心想法,定然要在心底回他一个大逼斗。
你才智力有问题。
“你我家世相当,容貌相配。”也就智商或相差稍多了些,考虑到此话有碍她颜面,萧懿略过这点,“目前来看,尚能有得聊,如此相合,迟疑从何处来?”
姜清漓默了。
不知是该先谢谢他对自己容貌的肯定,还是再说点好听的假话?
“这世上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至少一个可取之处值得人去喜欢。”
“如果你没有发现,那绝不是对方的问题,是你看人的眼界还不够开阔。”
“作为百姓们的君主,就是要学会知人善任。”
“你是我的未婚妻,是大邺将来的皇后,自然也是众多大邺子民中的一份子,若是连你我都不放在心上,何谈能做一名爱护子民的好君主?”
当下这一刻,姜清漓一边觉得这人真理性啊,不正常。
一边又觉得萧懿正常得不像一个传统皇帝该有的样子。
就一点权谋也不搞是吧?
姜清漓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若放在后世,萧懿的阅读理解分一定是零蛋。
她二伯父人是憨了些,可他也的确是用兵神勇的祖父和大姑母一手带大,之所以显得憨只不过是因为不爱在亲人面前耍心眼子而已。
四叔在朝中也有一定势力。
裴三叔更是还当自己是裴家女婿,事事相帮。
方家就更不用说,小婶还在姜家呢,妥妥的‘人质’。
满朝望去,也就杨家一个死对头能跟姜家碰个硬的,可他家没适龄的闺女,孙女更是一个也无。
现如今的姜家是边境有兵权,朝中有高官,家中适龄的姑娘更是一堆。
且素日里行事还颇为嚣张跋扈。
在某些正派眼中,妥妥的反派相。
虽然在姜清漓心里,她的家人们至多只是真性情了些,没有那么严重,但架不住外头总有流言蜚语。
萧懿若是演的,那他演技也太高超了些,丝毫破绽也无。
若不是……
可无论是哪种,姜清漓都挺佩服。
不过,谁教的他这些啊?
“臣女明白了。”她道,“大邺有皇上这般圣明豁达的君主,是大邺子民的福祉。”
姜清漓能够理解,萧懿颇为愉悦,这为日后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哪怕智商真低些也无伤大雅了,他摆手道:“往后无需再自称臣女。”
回想起离开御书房时萧珏交代的事,萧懿又道,“裴良说你平日里都喊他表哥,成婚前,你我也以表兄妹相称吧,也本该如此。”
萧懿并不知晓自己随口一句话却出卖了裴良。
姜清漓表面微笑,自然道:“好。”
内心却暗搓搓又给裴良加了一笔罪状。
萧懿也缓了一口气,幸好姜清漓好说话。
否则以他那个父皇什么都要同裴尚书争一争的脾性,得烦死他。
偏他只要有半句不答应,这人就往无人处地上躺,然后骂骂咧咧言他不孝。还要让言官参他。
活似个地痞无赖。
萧懿倒真不在意萧珏那两句话,主要是他太吵,严重影响他批阅奏折的效率。
以及家丑不可外扬。
还有就是,他接下来必须要睡几日好觉。
绝不能再有意外。
话都已说清楚,萧懿真得走了。
于是他道:“表妹,我监察司还有事。”
这就是一人分饰两角的麻烦。
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表哥去忙,御花园我自个儿逛。”姜清漓贴心回话,且极其给面地改了称呼。
对方都不自称‘朕’了,还主动喊她表妹,她再不上道点就是蠢了。
萧懿起身,思虑片刻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过去。
姜清漓双手接过,同时问:“这是?”
一边偷摸闻了两下,好像有股清新的药草味。
“人皮面具不能久戴,否则脸易泛红出敏。”萧懿解释,“这是养护的膏子,我问过制作此药膏的大夫,他说此膏普通人也能用,养肤效果更好。”
女子爱美。
她应当也不例外。
姜清漓望着小小的一瓶,半个巴掌大,也不知能用几回?
萧懿则在想要不要给她也做一张人皮面具,戴着玩?
方才走得急,怀里除了从萧珏手里夺过的小刀就剩这瓶养肤膏子。
总不能初次就送把用来刮胡须的小刀作见面礼。
——
姜清漓回到长乐宫时,姜锦才醒不久,刚净了面。
“如何?”她问,“还满意么?对他。”
姜清漓如实回道:“过程颇惊心动魄,结局尚可。”
萧懿最后那番言论,姜清漓也没隐瞒。
姜锦捏了颗梅子入口,酸多过甜,醒神:“哦,那话我教的,不过你要是想听,同他反着来就行。”
姜清漓:“......”
果然。
不过姜清漓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她这么温柔善良,从不主动与人为恶,怎么会有问题。
别人讨厌她,一定是别人的问题。
就像她始终认为,杨家与姜家为敌,是他杨家最大的损失。
“至于阿迟的为人,你日后接触多了便都能明白,我不多说。”
小孩子都爱胡思乱想,光靠一张嘴解释是没用的,反正他们彼此有的是时间去了解对方。
她就全当看一场本子都没写完就开始上台表演的戏本。
“你也不用多想,不过既然做了决定,总要拿出点诚意。”作为过来人,姜锦自然要传授点经验,“男人很好哄的,给点真心就行。”
“但也不能全给,得因地制宜,徐徐吊之。”
姜清漓一脸老实问:“骗不行么?”
姜锦闻言,眸光一亮,她果然没瞧错人。
姜锦笑了。
最后只嘱咐一句:“记住,骗小不骗大。”
任何感情都是需要一定心思去经营的。
夜里,才从监察司抽身回宫的萧懿一脸疲惫,却还要应付突然出现的男人。
“父皇又梦游了?”萧懿语气不善道。
“什么梦游。’萧珏脸黑/道,“我是想问你对小六那丫头印象如何?”
“尚可。”
“就没了?”
“善解人意?”
萧懿认真思考。
他说什么话行何种事,她似乎都能理解。
今日最意外的收获。
萧珏:“还有?”
萧懿:“老实、柔弱。”
他说什么话,她都信。
身子骨瞧着确实比寻常女子弱些。
然而萧懿也没见过寻常女子,他印象中只有监察司的那位副司使姜雨兰,姜清漓的二堂姐。
萧琛每回都被她虐得体无完肤,里外面子皆无。
姜清漓给他的印象,是还比不上萧琛的程度。
已经很弱了。